杜藤

在我開始學小提琴的年代,學琴還只是為了學琴,往大了說,最多也就是為了鍛煉左手的靈活度,開發右腦。所以一直以來,無論是老師還是我老媽,都對我這個小琴童采取一種散養的策略:全憑興趣,并沒有什么成績上的硬性要求。
興趣自然是有的,那么多年,無論嚴寒酷暑,每周都要背著個大琴盒去老師家上課,沒有點精神動力,恐怕很難堅持下來。這種動力尤其體現在,當你聽到自己手里那把琴發出的聲音,從最開始的鋸木頭聲慢慢變得悅耳起來,內心會有一種止不住的興奮。
后來,我的琴藝慢慢提高,我在老師的介紹下加入了少年宮管弦樂隊,接觸了更多的琴童。我發現,大家在一起,一個最主流的話題就是:你是幾級?
說實話,我并不想考級。我在學校的學習成績不錯,特長生加分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必要,更何況我也不打算在小提琴演奏這條路上一口氣沖到十級來證明實力。但現實是,身處一個琴童扎堆的環境,如果你不把自己納入被普遍認同的評價體系中,就永遠不會和大家有真正的共同話題。
在考級路上,他們是同一個戰壕的隊友,而我像個局外人。
要不,考吧。
對照考試曲目和小伙伴們考過的級別,我預判了一下自己的水平,大致處于六級或者七級的樣子。為穩妥起見,我決定報考六級,先邁進門檻再說。
考級有考級的規矩。我找人打聽了一下,考試分三部分,音階、練習曲和樂曲,每個部分都有對應的幾個曲目,把這些曲目的樂譜找到,練熟了并且背下來,考試時只要音準和節奏不出現明顯紕漏,就能穩妥過關。
考試范圍都定好了,還有什么難的呢?
考場設在中央音樂學院,上百個和我一樣的小孩由家長陪著,等在教室外面,每個人都是一臉嚴肅。我在心里默默回憶著考試曲目中幾處容易失誤的地方,左手在空氣中模擬著指法,試圖把注意力從周圍一張張焦慮的面孔上轉移開。
終于輪到我了。
考場不算太大,3個考官并排坐在一張長桌后面,桌上堆著不少資料。我按照事先準備好的鞠了個躬,報上自己的考號和姓名,然后等著老師出題。
音階,順利過關。
練習曲,順利過關。
到了最后的樂曲階段,老師說:“《亨德爾第六奏鳴曲》第一樂章。”
好!我竊喜,這是我練得最熟的一首曲子了!
果然,行云流水,連樂譜上的表情符號也表現得格外到位。拉到將近一半的時候,可能老師覺得此前的表現已經足夠反映該考生的水準,他打斷了我:“不錯,接下來拉第二樂章。”
“第二樂章?這曲子還有第二樂章?”我一下子慌了神。
“沒練?”老師抬頭看了看我,“那第三樂章吧。”
“……”
至于后來的事情,比如那天我是怎么走出考場,和等在樓道里的媽媽說了些什么,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印象里,后來再去樂隊排練的時候,有人問起我考得怎么樣時,我只是敷衍說:“一般吧。”——我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大家,當初那個志在必得的人,考試前卻漏練了曲目。
因為這次致命打擊,我徹底放棄了考級的念頭。后來上了初中、高中,學業壓力越來越大,能夠分給小提琴的時間和精力越來越少,我退出了樂隊,也就很少再有人問起關于考級的事情來。
至今,當年的那把琴依舊躺在我書柜的最頂層,積了厚厚一層灰。我很少再去碰它,甚至很少再想起它。于是現在,我才能把當年的尷尬當成一個笑話,講給你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