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級

明前茶

一年級的孩子教起來很累嗎？22歲的毛老師并不覺得很累，她反而覺得一年級的小孩子就像現(xiàn)在被很多網友當作“萌寵”的多肉植物一樣，純、萌、亮晶晶，瞬時能把老師心目中的柔情都勾出來。

一年級的孩子，握筆超級用力，寫字就像火柴棍，他們還沒有運籌謀劃的力氣，能使出筆鋒;畫畫的時候涂不勻背景，能把所有的三維人物都畫成頭大身小的二維形象，憨態(tài)可掬;朗讀時還沒有學會流暢地斷句，你教會他如何斷句，把一首唐詩讀得抑揚頓挫、風生水起，他就會以崇拜的眼光仰視你。

與高年級的孩子臉上和身上總是干干凈凈的完全不同，一年級的孩子會把什么都沾染在臉上，擦過黑板，鼻尖上必有粉筆灰;上過書法課，鼻子和臉頰上必有墨跡;被朋友背叛——哦，所謂“背叛”，不過是背誦課文時忘了詞，瞄看別人的課本時被立刻揭發(fā)——臉上必有臟兮兮的淚痕。當然，他們很快就會忘了心里的委屈，和解對于他們來說，就像風吹開了遮蔽太陽的云那么簡單。哪個一年級的孩子不一天跟同桌吵三回架呢？然而，過二十年回過頭來看，那么容易原諒對方的日子，是那樣珍貴，也許此生再也不會有。

一年級的孩子，他們何止是容易原諒同學，他們也很容易原諒成年人。下課時，就在走廊上，毛老師遇見她一大早剛剛嚴厲批評過的一個孩子，孩子從五六米外小炮彈一樣沖過來，張開雙臂，要老師“抱抱”。毛老師感受到了心靈的撞擊：孩子依偎在老師的胸口，雙臂環(huán)繞老師的腰，毛茸茸的腦袋蹭著老師的第三粒紐扣，小臉上完全沒有一絲陰霾，與得到夸獎的孩子沒有一絲不同。

孩子如此快速地原諒了大人，就像春天原諒了冬天，彩虹原諒了雷雨，花朵原諒了上一次寒潮。毛老師感到臉頰發(fā)燒，她有什么資格承受孩子的寬宏大量呢？孩子的錯誤無非是忘帶了某本練習冊或字典，忘了背誦某段課文，忘了老師千叮嚀萬囑咐的要換球鞋來參加課間操比賽。自己當時為何要這樣氣急交加？好像不表現(xiàn)得更為嚴厲就壓不住老師的陣腳？

毛老師眼睛的余光，掃到班上的其他孩子都在圍觀這一幕。他們的眼睛里流露出羨慕和壓抑著的躍躍欲試。是的，他們還太小，還沒有學會嫉妒。

毛老師心中一動，從此就在班上設立了一個“每日再見”的儀式，讓孩子們在收拾完書包準備放學時，排著隊到講臺上來，與自己擁抱一下。

這成了毛老師一天工作中最美妙的收官。孩子們像嘰嘰喳喳的小鳥一樣，排著隊，等著跟老師擁抱。是她在安慰孩子們的小挫敗、小郁悶，并與他們的小歡喜感同身受嗎？不，這個過程，也是他們在無聲地安慰她，安撫一個新老師的生澀、急躁、過火，無聲地對她說：“老師，沒關系，就是希望你也喜歡和我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