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萊曼·阿多尼亞
我想我已經(jīng)找到一個知道父親樣子的方法了。是的,終于找到了!請原諒我如此興奮。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直到今天,我從沒見過一張他的照片。我一直都在努力回想,我們?nèi)ヌK丹北部難民營以前他的面容。
我父親被殺害,是在我兩歲尚不記事的時候,蘇丹承諾我們可以在當?shù)赜幸粋€新的開始。因此,1977年,我們騎著駱駝從厄立特里亞國去了蘇丹難民營,當時,厄立特里亞還在埃塞俄比亞的控制下,為爭取獨立而戰(zhàn)。
此后兩年,我們都住在一個小棚屋里。我母親做許多零工,但仍不足以維持生存。最終,當我4歲時,母親去沙特阿拉伯的吉達市,找了一份傭人的工作,我們和祖父母則留在難民營。之后的日子,母親的形象在我的腦海里變得越來越模糊、抽象。和父親一樣,我感覺自己好像從未有過父母。
我母親不識字,她經(jīng)常錄一些磁帶寄給我們,以告訴我們她在吉達的生活情況。每當收到母親的磁帶,我會長時間待在小屋中,一遍遍地反復(fù)聆聽她的聲音,并努力想象母親的臉。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創(chuàng)造父母的肖像。我以自己的相貌特征想象父親——他也長著筆挺的鼻子和明亮的眼睛,我把母親的臉改造成一張暖心的笑臉。我相信,在腦海中描繪父母親的肖像,會使自己更貼近他們。
然后,在母親離開的3年后,她終于寄來一張照片。我們把母親的照片裝進相框掛在墻上。要知道,它可是我們抵御黯淡生活的唯一一抹亮色。啊,我美麗的媽媽!我想您都快想瘋了。
但是,照片上的母親與我腦海中的那個精致的面孔完全不同。照片與我的記憶存在差異,意味著我不能再相信想象中父親的樣子,盡管它是那么模糊不清。然而,一旦這個想象被抹去,在生活和想象里,我便都失去父親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只能悲傷地緬懷他。
我必須找到一張父親的照片!哥哥和我到處尋找,一間又一間地挨屋尋找,然而,我們一無所獲。我母親解釋說,原來的確有一些父親的照片,但當他們匆忙離開戰(zhàn)區(qū)時,將照片全部遺失了。我多么希望還保存著父親的照片啊!
1990年,哥哥和我以難民身份移居倫敦。2005年,我第一次返回已獨立的厄立特里亞,看望離別多年的母親,直到這時,我才了解到父親去世的詳情。
父親出生于厄立特里亞國外(埃塞俄比亞的貢德爾),他和在厄立特里亞的母親跨越國界,在烏姆哈哲爾組成了家庭。婚后,父親做服裝生意。一天夜里,當我的父母、姐姐、哥哥和我正在屋子里睡覺時,突然被大聲叫喊著父親名字的人吵醒了。我母親不知道他們是什么人,為什么緊跟著父親到來。我父親感覺到危險,拒絕開門,但是喊聲更大了。父母把我們拉到他們身邊,緊緊摟著我們躲藏在床底下。現(xiàn)在想來,在那塊黑暗的地方,我一定可以觸摸到父親的皮膚,聽到他的心跳。
外面的人開始射擊,一枚子彈穿墻而入,差點殺了我哥哥。也就是在那一刻,父親果斷地做出了選擇:“我要出去!”他站起身——一個禿頂?shù)哪腥耍?.8米的身高,穿著藍色褲子、藍色襯衫,他的孩子蜷縮在他的腳邊,他的妻子焦灼地乞求他不要出去。但他毅然走出房子,大步走向黑暗中等他的人。
第二天,他返回家來,臉上滿是鮮血,他的藍色外衣已經(jīng)變成了紅色血衣。父親說,那些人不停地毆打他,逼迫他承認自己未曾犯過的罪行。最后,他們讓他回來,說相信他是清白的。但那些殘酷毆打的結(jié)果是,父親死了。
最近,我在看一個尋人的電視節(jié)目時,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有一天,我要帶著一名畫家去父親生活過的地方旅行,并根據(jù)父親在厄立特里亞與埃塞俄比亞兩國的朋友和家人的描述,為父親畫一幅逼真的肖像。這方法或許不令人十分滿意,但這是我知道父親長什么樣子的唯一機會!對我而言,父親將是我終生追尋的一個“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