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赫吉斯文 李立平譯


在德國明斯特市“大象之家”,亞歷山大不停地在窩中踱來踱去,用警惕的目光觀察著正在為手術做準備的牙醫和他的助手們。也難怪這事會讓它不安:在一位重量級的病人身上做牙科手術需要使用由壓縮機驅動的沉重器械,就像在公路施工中用到的那些一樣,此外還會用到直徑達10厘米、長逾60厘米的鉆機。
第二天早上,一位獸醫用吹箭筒為亞歷山大注射了一種強力麻醉劑。然后飼養員用繩子固定住它的軀干,以確保這種厚皮動物在失去意識后倒向左邊,這樣皮特可以接近它的長牙。但是15分鐘后一根繩子斷了,亞歷山大倒在了右邊。
于是這位牙醫面臨著一個幾乎無解的難題:長牙卡在地面和大象頭部之間的逼仄空間中,由于無法搬動患者,他必須在這樣的長牙上做手術。幸運的是,皮特成功地用電鋸鋸開了亞歷山大發炎長牙的頂端,露出牙齒內部。然而就在他用探針探向牙齒內部時,牙齒里流出了約1升膿水。他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將長牙全部移除。
皮特在稻草上躺了兩個半小時,努力用扳手和鏈條式管鉗把牙拔出來。他幾乎無法動彈,同時必須注意不弄傷亞歷山大。“壓力太大了,”皮特回憶,“時間很有限,我不能第二天或是一周之后再來把事情做完。”快下午1點時,牙齒終于徹底拔出來了,接下來的幾周,亞歷山大需要好好休養。
對皮特·柯爾特斯茨而言,這種事并不罕見,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69歲的他在過去的28年間,為世界各地的動物動過口腔手術:從不足一片黃油重的微小銀狨,到獅子、老虎以及10噸重的鯨。他可能是全世界最受歡迎的動物牙醫了,患者來自21個國家的70多個動物園,最近30年的行醫記錄包括診治了約100頭大象、150只獅子、60只猩猩和40只海象。
皮特出生于匈牙利,孩提時經歷了1956年的匈牙利“十月事件”(由群眾和平游行而引發的武裝暴動)。由于國內局勢混亂,次年他的父母帶著他逃到倫敦。他們放棄了全部家當。幸運的是,曾是供暖工的父親很快找到了一份商務代表的工作,這個家庭在倫敦打下了新的根基。
沒有屈服于命運的父母是皮特的榜樣。他在中學和大學都非常勤奮地學習,最后完成了牙醫學業。大學畢業后他在倫敦一家診所工作了8年,直到1985年當地一位獸醫請他幫忙:“您能協助我做一臺貓的牙齒手術嗎?”那位獸醫既沒有合適的手術設備,也沒有相關手術的經驗,但是這臺臨時手術還是取得了成功,盡管他們使用的手術器械是適用于人的牙齒手術的。
由于有動物診療經驗的牙醫非常少,皮特·柯爾特斯茨很快名聲在外。不久他就在英國溫莎野生動物園為一只老虎做了牙齒手術,并很快就接到了來自世界各地動物園的電話,皮特開始專注于治療野生動物。每次做新手術時,他都會選擇適合動物特殊需求的治療方式。回到倫敦后,他又像往常一樣接診病人。
動物牙醫的工作常常讓人精疲力竭。在莫斯科一家動物園中,皮特必須在3天內為9只海象做手術。“手術從早上8點開始,一直到第二天凌晨4點,”他說,“這期間只有打個小盹的時間,每5個小時我才能去上一次廁所。”
這份工作有時也很危險。“有一次我們必須站在水池里治療一只海豚,里面有15厘米深的海水。一般我們會將海豚移到干燥的地方后再進行這樣的手術,但是動物園管理人員不同意。手術儀器的主電纜浸泡在海水中,這讓我們害怕。那之后,我準備了一套治療海豚用的電池驅動裝備。”他說。
為野生動物上麻藥也有風險。很多動物在全身麻醉的情況下無法調控自己的體溫,尤其是皮下脂肪層厚的多毛動物,常常會因體溫過高而死亡。而猩猩的問題是,它們無法忍受大劑量的麻醉劑。在麻醉劑起作用前,皮特會緊緊握住它們的手。“大約8年前,一只大猩猩在麻醉清醒后死去了,”皮特說,“我大聲痛哭,認為這是我的錯。后來法醫檢查結果證實,它死于嚴重的心臟缺陷。”
正因為全身麻醉有這么大的風險,所以獸醫會盡量使用小劑量的麻醉劑。“有時候,還在手術中動物就醒來了,”皮特說,“有一次一只獅子已經在舔我的手了,但是我從來沒有被動物咬過——我只被人咬過。”
給野生動物做手術絲毫不簡單。例如大猩猩臼齒的牙根呈鉤狀向外彎曲,因此幾乎不可能用普通的方法拔牙。為大型動物拔牙類似于一次挖掘工作,一般需要氣動磨床上陣,以便能夠挖出整顆牙齒。為了應付這樣的手術,皮特·柯爾特斯茨慢慢建立起一個價值約10萬歐元的專業儀器“兵工廠”,儀器總重量有1噸多重。例如給大象做手術常常需要使用硬質合金鉆頭。
盡管皮特做手術是收費的,但他仍視自己的工作為私人動物保護活動。“那些多年不再求偶的動物在徹底治好牙疾之后,開始尋找另一半了。健康的牙齒讓它們開始對吃東西之外的事情感興趣。”
最讓他開心的是治療被虐待的野生動物。1994年,他開始為希臘一家動物保護組織效力,在將跳舞熊放歸大山之前給它們提供治療。為了讓這些熊變得更加溫順、安全,很多主人打斷了它們的牙齒。有些跳舞熊的牙齒因撕咬綁它們的鎖鏈而受傷,幾乎不能吃東西。由于斷牙牙根發炎,這些熊一生都要經受難以忍受的痛苦,而且常常因敗血癥而死亡。
在遠離現代文明的一家鄉村診所,皮特一連數小時都蹲在改造過的豬圈中,為跳舞熊打磨發炎的牙齒,用骨膠原填補牙洞,縫合受傷的牙齦。與此同時,他去年的患者們正在診所前的空地上玩耍,它們已經完全康復了,正等待著回到大自然中。“看到它們,我非常高興。”皮特說,“就連那些最富有攻擊性的熊也完全改變了它們的行為。這很好理解,畢竟它們以前需要忍受巨大的疼痛。”
過去幾個月,皮特在土耳其、比利時、埃及、西班牙和愛爾蘭做了動物牙齒手術。但是平時他仍在倫敦為人治牙。他治療的患者中,人的比例超過了80%。
“如果想成為一名成功的動物牙醫,就得全身心地投入到牙科醫學中去,”皮特強調,“當你必須依靠有限的診療設備做出診斷時,能幫你的只有經驗。”
在被問到有了給這些野生動物看牙的經歷之后,給人看牙是不是顯得特沒勁時,他說:“絕對不會。我覺得能和病人聊天很棒。做一名野生動物牙醫是很刺激,但也很難。我做這份工作,是為了幫助動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