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金丹

一

楊柳枝，芳菲節，可恨年年贈離別。

二

每天早上起床時，天色尚未亮透。手里拎一盒牛奶，背起書包上學時，眼睛尚未從休眠狀態中蘇醒過來，整片視野都搖搖晃晃。只有小區門口“翰林苑”三個由燈管組成的字異常顯眼。視線越過小區大門，學校博B樓五樓早就亮起了一層樓的燈光，五樓以下的樓層則三三兩兩地亮著燈，一切恍在夢中。

從家到學校要經過一家銀行、兩個書刊亭、兩家奶茶店、三家書店、四家文具店。這些店面統統聚集在一條名為香港路的路上，馬路的另一側是各種飯店，一到畢業季生意就格外紅火。

由學校東門進入，右手邊是操場。隔著防護網，紅色塑膠跑道因為剛下過一場雨而顯得顏色格外深重。曾經對一中的同學笑稱，我們阜寧中學的跑操就像兩軍開戰，高一、高三兩個年級在同一跑道，卻沿著相反的方向（高二年級在感恩廣場）。各班的班旗被旗手高舉，時不時掠過前排女生的頭頂。女生們會一臉嫌棄地避開，因為誰也不知道班旗到底幾年沒洗過了。

經過博A樓時，燈已亮了大半。博A樓本是高三學生教學樓，因為學校附近的超市門前總有一群大媽在跳廣場舞，音樂聲嘈雜，學校便讓我們這屆高三學生繼續待在博C樓。事實證明，學校的這個決定還是很明智的，因為遠在博C樓的我們，偶爾還能聽到若有若無的鳳凰傳奇的歌聲。

每天上學經過一到四班，總會不由自主地看看他們昨天晚上遺留在黑板上的內容。踏著鈴聲走進教室的時候，總會看見有老師用粉筆在黑板上認真地寫著早讀要求，微微仰起的臉龐折射出柔和堅毅的光芒。日光燈下有細小塵埃在飛舞。

每天都會發下大量的空白試卷，然后在一片寫字的沙沙聲中，變成一張張堆滿鉛字的答題卡。手指會因為用力握筆而產生黏稠的汗漬。常年握筆的手上有透明的繭。

下課的時候，各科學習委員就會抱來一摞一摞的試卷或講義。在一片嘈雜聲中，一沓一沓的A4紙從前往后傳，其間夾雜著“怎么沒給我拿”或者“你有幾張”的抱怨聲。發下來的講義因為懶得收拾，在課桌的左上方堆成一座小山，遮擋了老師的視線。

總是會在政治課和歷史課上發呆，然后眼淚就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放學鈴聲響起的時候，整幢教學樓會發生一陣巨大的騷動。那陣喧囂似乎要把博C樓掀翻。于是會想起四個字：眾生喧嘩。

三

晚自習前的那段時間是學校里最熱鬧的時刻。

學校門口的小攤前面人山人海，肉夾饃、雞蛋餅、脆皮年糕、手卷壽司等應有盡有，阿二、街景這些水吧門口早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這個時候的博C樓被籠罩在黑夜里，但整幢大樓燈火通明。以班級為單位將那些燈光切割開來，就像一個巨大的怪物睜著它的無數只眼睛。博C樓與躬行樓之間有走廊互相連接，樓道里的聲控燈經久不滅，構成了一個龐大的磁場。

飯后的散步是慣例。把四百度的眼鏡摘下來，眼前的景物瞬間變樣，原本璀璨的燈火變成一個個呈扇狀發射的光暈。紅色和綠色光暈交織在一起，浸染出黃色。突然發現初中物理課本上“光的三原色”這個知識點果然是正確的。遠處樹冠濃綠，像連綿起伏的山巒。

每次走回教室前都會繞到學校那棵久負盛名的樹前。那不是一棵簡單的樹，那是一棵神樹。它是否靈驗，我并不清楚，只是在還未進阜寧中學前便聽過很多關于它的傳說。當然最使它出名的掌故是，上上屆有一位學長在高考作文中寫到了這棵神樹，并且拿了滿分，上了北大，從此，這棵神樹便成了學校的重點保護對象。每逢大考，總有家長在那里燒香磕頭，所以，每次經過那里，總會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晚自習開始后，整幢教學樓歸于寧靜。

這個時候去廁所，廁所空無一人，只有嘩嘩的水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洗手的自來水寒冷刺骨。洗完手，一邊甩著手上的水，一邊往教室走去。路過其他班級，放眼望去，滿是伏案寫作業的身影。偌大的空間里，只有日光燈在嗡嗡地吼。

文科教室在一樓，教室后面是一小塊綠地。一到夏天，就會有各種不知名的飛蟲通過大開的窗戶飛進來，引起女生的尖叫以及男生的嬉笑，最后在班主任“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怒吼中漸趨平靜。

臨近高考的那段時間，老師把辦公桌搬到了教室外面。每天晚自習都會有很多學生排隊問問題。教室里的學生不是在背“經濟新常態”就是在做模擬試卷，偶爾夾雜著對畢業班服的討論。

下了晚自習，走在路上會習慣性地仰望星空，偶爾能看見特別清朗的夜空和皎潔的月亮。在高三一年的記憶里，夜晚的天空大都是灰蒙蒙的，空氣里飄浮著粉塵，遠處的建筑物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個隱約的輪廓。

四

高考結束后的第一天，我們回學校拍畢業照。

穿上白襯衫、百褶裙，系上紅領帶，鏡子里出現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女孩，齊耳短發，眼睛明亮，笑容燦爛。

走出小區的時候，有熟識的阿姨夸我的班服好看。

站在體育館里，看著大屏幕上播放的2015屆畢業生高中三年的成長印跡，覺得時間好像倒流了，好像回到了那個燥熱的、空氣中飄浮著香樟氣味的夏日。

突然很想哭，內心頓時感慨萬千，無法一一說出。

拍畢業照的那個上午，是個難得的陰天，沒有毒辣的太陽。第一排的女生把腿向右一字排開，保持著淑女的豪放姿勢。后面的或站在地上，或站在桌子上，做著各種各樣的鬼臉。

照片定格的那一剎那，我清楚地聽到落幕的聲音。我知道一場從2012年9月開始拍攝，耗時三年的青春電影到此終結，就在2015年6月10日這個平常的日子。

五

吃散伙飯的那個晚上，坐在身旁的“男神”政治老師被灌了一杯又一杯，中間還被另一桌人拉去敬酒。同桌的女生豪爽地干掉了五瓶啤酒，我被驚得目瞪口呆。

臨近結束的時候，我走到臺前，拿起話筒，為他們朗誦了一首早就寫好的詩：

像一場喧囂的狂歡

散伙飯吃到酩酊收場

我們抱成一團

數著那些散落的青春過往

道別時說著常聯系

永不相忘

再見時應是歲月滄桑

我想用十八歲來高聲歌唱

唱那些永不回來的時光

操場上還有同學的吶喊

教室里還有靜默的燈光

一切還是舊時的模樣

重復著我們的少年

經年后是否一樣感傷

校園的燈光溫暖昏黃

燈下上演著一幕幕離殤

再見時要說句“別來無恙”

因為這場狂歡終要收場

六

在備戰高考的那段日子里，總要編織出美好的未來來欺騙自己，讓自己有前行的動力。我列了滿滿一張紙，上面寫的都是高三一年里想做但為了高考而放棄的事情。我甚至提前做好了旅游攻略，對自己說一定要去麗江和廈門。

可是高考過后，我連門都不愿出，光榮地成了一枚“宅女”。

那些在高考前列好的計劃，最終在每日的無所事事中成為一紙空文。

“回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這句詩代表了我所有的心情。

那些曾經以為會銘記的細節就像入水的紙片，模糊了所有的字跡。但成人禮上的誓言卻依然回蕩在耳邊：十八而至，青春萬歲！十八而志，青春萬歲！

十八而至，青春萬歲！十八而志，青春萬歲！

（本文作者系江蘇省鹽城市阜寧中學高三5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