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月的手，至少不會臟

輝姑娘

第一次去臺灣是在幾年前，當時住的酒店下面有一家賣炸雞排的小攤位，令我印象深刻。

去過臺灣的朋友都知道，那邊到處是賣炸雞排的大小店面，幾乎每一家都可以做得新鮮香嫩，價格和口感的差距并不大。但那家的炸雞排的確算是在我所居住的那條街上味道最好的，加上離得近，所以我經常去。

老板是一個留著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開口卻是標準的臺式“軟糯腔”，脾氣很好。他經常主動跟我聊天，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我的店一定要成為全臺灣最好的雞排店。”

起初我并沒有在意，可后來我經常看到他拿著本子在上面寫寫畫畫，說是在寫最近調配的雞排腌制秘方。我還聽到他對店里的員工訓話，大意是最近的九層塔不夠新鮮，雞肉還可以拍打得更松軟之類。

我說：“這附近的攤位我都吃過，我覺得你家的炸雞排是最好吃的。每天的生意也不錯，人來人往，你應該知足了。”

他表示感謝，但言辭鑿鑿：“我不會知足的，我要做出全臺灣最好吃的炸雞排。”

過了幾年，我再去臺灣，恰好又住在那家酒店。想起那家店的炸雞排，忍不住往那條街尋去。剛進街口我就震驚了：有一條長長的人龍從里面排出來，每個人的手里都拿著一個小塑料牌子。

我問其中一個人：“這是在做什么？”

對方告訴我，這里有一家雞排店的炸雞排特別好吃，每天如果不排幾個小時的隊都吃不到。

我沿著長龍走到最前面，果然是那家小攤位，如今居然已經有了一家不小的店面，干凈、整潔，炸雞排的香氣隔半條街都能聞得見，門口客流爆棚。

老板看到我很驚喜，主動夾剛炸好的紅薯給我吃。

我恭喜他生意越做越好，他只是“呵呵”地笑。

“還不夠，現在只是這個區最好的雞排店，離我最終的目標還很遠。”他的語氣一如幾年前那般斬釘截鐵。

我買了一大包炸雞排，然后由衷地祝福他。無論他最后能不能做成全臺灣最好吃的雞排店，我都相信他會永遠是一個成功的生意人。

我去一家街頭籃球社團做采訪，有一個球員很矮，但長相很萌，個性可愛，記者們都很喜歡他。

他跑過來跟我聊天，忽然問我：“姐姐，你說我還能長高嗎？”

我認真觀察他的模樣，瘦瘦小小的。對于一名籃球運動員來說，不到170厘米的身高實在是有點兒太矮了，而且他不再是少年，從生理角度來說，他已經很難再發育。我不忍心打擊他，便委婉地勸說：“身高并不重要，你這么聰明，將來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會很成功的。”

他搖搖頭，說：“我一定會長高的，將來我要進入NBA，成為中國的喬丹。”

我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了他幾句就結束了聊天。

有緣的是，去年我們在一場籃球比賽中再度重逢，站在我面前的他并沒有長高，但他的身體已不再瘦弱，皮膚黑了，也更健康了，肌肉線條相當漂亮，結實有力，渾身散發著陽光與朝氣。

他跟我報喜：“姐姐，我入選了市籃球隊。家里人都特別開心！”

我忙道“恭喜”，順口逗他：“你還想進入NBA嗎？”

他點點頭，說：“對，成為中國的喬丹。”

我豎起大拇指，他笑得靦腆而燦爛。

我知道，任何一個成熟的人以理性思維分析都知道，他不會再長高，也很難進入NBA，成為喬丹的夢想對于他而言更是遙不可及。

但那一刻我完全不想否定他，并且清楚地知道他注定會擁有燦爛的未來。

這絕不是好高騖遠，而是一種篤定的信念。

小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曾說：“在某種意義上，一個人想要的就是他能得到的。他靈魂的欲望就是他命運的先知。”

但在我們所受的教育與所處的環境里，大部分時間會聽到這樣的話：

“年輕人要踏實，自不量力會摔得很慘。”

“有多大的腦袋就戴多的大帽子，不要想得太多。”

“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

然而他們從來不會告訴我們，盡管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是天方夜譚的夢想難以實現，但那些把目標調整到觸手可及的謹慎人生，也并沒有過得多么輕松、滋潤。

喪失了斗志，哪怕身披錦繡羽毛，也終成燕雀。

臨到終了才發現，一生中最后悔的事不是失敗，而是我本可以做到，卻沒有努力。

與站在金字塔頂端的少數成功者相比，那些努力到甚至有些偏執的勇者們，他們所鍛煉出的堅忍與能力，也已經足夠攀登到相當的高度，最終俯瞰著絕大多數人庸碌的一生。

夢想是枝頭唯一的果實，看上去高不可攀，摘下它的當然不一定是你。然而與裹足不前、偏安一隅、白首方知悔恨相比，你愿意選擇哪一種結局？

伸手摘月，未必如愿，但也可能摘到星星或明燈。

更重要的是，起碼天空不會弄臟你的手。

把人生的標準定得高一點，是信任自己并對自己的命運負責的最佳體現。

（司志政摘自中信出版社《時間會證明一切》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