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缺怎樣的博物館

陶短房

“活著”的學府博物館

從美國紐約42街的長途客車站坐兩個半小時的長途車，便可以到達成立于1802年的西點軍校。在西點游客接待站搭乘專用游覽車，在退役軍官（有時甚至會是一名參加過多次戰(zhàn)爭的退役將軍）的帶領下，你可以看到著名的“美國大兵塑像”和大名鼎鼎的南北戰(zhàn)爭殉難學員紀念塔；可以看到紀念塔旁的樹林里，有無數門古老的火炮，這些都是獨立戰(zhàn)爭至美西戰(zhàn)爭的一個多世紀里，美軍從外國軍隊手中繳獲的戰(zhàn)利品；可以看到埋葬著諸多畢業(yè)于西點的歷代美軍名將的西點公墓……當然，在操場、紀念塔或公墓短暫的停留期間，你也有機會見到西點軍校的在讀學員，甚至有機會和他們合影，這會讓你猛然間從歷史中被拉回到現(xiàn)實。

如果覺得只有富國才有這樣“校館一體”的博物館，那就大錯特錯了。在非洲腹地的內陸國家馬里，古城廷巴克圖有一座著名的桑科爾大清真寺。這座集古建筑、知名清真寺和著名學府于一體的“馬里瑰寶”始建于1325年，至今已有690年的歷史。近700年來這里一直保持著“既是清真寺、大學、圖書館，也是博物館”的特色，任何人都可入內參觀（但不許拍照）。用黃泥壘成的建筑雖然遇雨即壞，但同樣用黃泥修補后卻總能“整舊如舊”，因此，幾百年來一直保持著昔日“撒哈拉以南非洲第一學府”的風韻。

與之相比，中國顯然還缺乏這種“校館一體”的博物館，盡管一些名校同樣有悠久的歷史，但或已不復學府身份，而成為單純的博物館、紀念地，或人去樓空挪作他用，得不到應有的保護。近年來，一些大學也嘗試開放校園，卻總給人一種“收費公園”的感覺，而缺乏那種“亦學府、亦博物館”的獨特意境。

場景還原式博物館

比利時的滑鐵盧戰(zhàn)爭博物館，號稱“世界上保護最好、最完整的古戰(zhàn)場”，自2013年5月9日起，比利時又斥資4000萬歐元進行戰(zhàn)場還原，準備趕在2016年6月18日（滑鐵盧戰(zhàn)役200周年紀念日）前竣工。屆時，這里的古戰(zhàn)場將進一步“修舊如舊”，博物館將搬到地下，“正日子”當天，還會舉行規(guī)模盛大的場景還原活動。

這種場景還原式的博物館在歐美比比皆是，如美國葛底斯堡（南北戰(zhàn)爭）、加拿大魁北克城（英法魁北克戰(zhàn)爭）和尼亞加拉-昆斯頓（第二次英美戰(zhàn)爭），等等。其共同特點是平時為博物館、紀念地，力求簡樸、安靜。如英法魁北克城古戰(zhàn)場遺址，平時就是個開放式的公園，只有軍事迷才能從“修舊如舊”的堡壘、炮位、工事和地形、地物中，嗅到昔日的硝煙味道；可是一旦“正日子”臨近，就會很早大張旗鼓、不惜成本，精心編導一場在真實場景上的“歷史還原秀”。2012年10月13日，第二次英美戰(zhàn)爭首戰(zhàn)—尼亞加拉-昆斯頓戰(zhàn)役爆發(fā)的紀念日，當地市政府、博物館和專門成立的紀念委員會，早在大半年前就公開了全部活動議程，開設了專用網頁，并根據互動反饋多次修改場景還原的細節(jié)。“正日子”當天下午3點，加拿大安大略省尼亞加拉-昆斯頓，數以百計的武裝人員穿著大紅色的英軍舊式軍服、灰褐色的加拿大民兵制服和五顏六色的原住民服裝，拿著老掉牙的燧發(fā)槍、長矛和旗幟，拖著前膛火炮，舉行了一次有聲有色的戰(zhàn)場場景還原儀式。

與之相比，國內一些號稱場景還原的活動，幾乎都變成了俗不可耐的“古裝商演秀”，剔除花哨的聲光電，還能剩下多少“博物”的積淀？

不“博物”的博物館

在加拿大，每年5月18日的博物館日，被許多家庭當作“親子活動日”，父母帶著未成年的子女，去博物館共度半天時光，成為這一天最常見的一道風景線。

最熱衷舉辦博物館日活動的，是那些社區(qū)博物館，這些博物館通常附屬于社區(qū)圖書館或活動中心，規(guī)模很小，藏品也不多。

加拿大是一個建國歷史并不悠久的年輕國家，溫哥華、卡爾加里等知名都市，開埠至今也不過100多年的歷史，許多社區(qū)的歷史就更短，以介紹社區(qū)掌故、文化為特色的社區(qū)博物館，所藏之物也往往并不怎么“博”。我居住的卑詩省素里市弗里特伍德社區(qū)的博物館只有一間不大的屋子，里面有社區(qū)創(chuàng)始人的半身銅像、事跡簡介，一些社區(qū)不同時期建筑、名人的圖片，幾件表現(xiàn)社區(qū)創(chuàng)建前當地原住民文化、風俗的工具、服飾和手工藝品，這些就構成了這座博物館的基本展品。平時這里大門敞開，在圖書館讀過書，或在活動中心玩累了的孩子，往往會被家長帶來這里，休憩之余，了解一點社區(qū)的歷史、人文和特色。加拿大十分重視對社區(qū)歸屬感的建立，這種歸屬感正是在這種看似冷清、乏味的“隨便逛逛”中，潛移默化形成的。

并非每個國家都是文明古國，博物館也未必非得“博物”才吸引人、才有價值。敞開大門，突出特色，強調互動，讓孩子們不知不覺形成逛博物館的習慣，才是重點。中國最缺的博物館，或許不是“高大上”的大型館，而正是加拿大這些并不“博物”的社區(qū)博物館；中國博物館文化最缺乏的內涵，或許也不在于藏品之豐富，館舍、設備之豪華現(xiàn)代，而在于這種滲入社區(qū)日常生活中的“地氣”吧！

（周文燕摘自《聯(lián)誼報》2015年5月21日，Getty Images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