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佛羅倫薩，百花盛開

李小婉

佛羅倫薩圣母百花大教堂。攝影/Dave Yoder

十幾年前我讀到了一篇關于佛羅倫薩的小說，講的是一場跨世紀之戀，告別和重逢都與佛羅倫薩有關。這個故事里有一種深深打動我的東西，在我身體里不斷回響。于是，我只身去了佛羅倫薩。那是2009年，那時我23歲，還處于一個什么都不怕卻也什么都無法輕易釋懷的年紀。

后來，我又獨自去過幾次佛羅倫薩，但去的理由，卻逐漸變成它本身：古老的橘色屋檐、靜靜流淌的阿諾河、斑駁的老橋、穿梭在蜿蜒巷弄里的摩托車、總能帶人走入一片風景的石板路……以及那個有著全世界最優雅的圓頂、名為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地方。

圣母百花大教堂矗立在佛羅倫薩正中央，幾乎從市內任何角落都能看到，是確認方位的最佳地標。教堂的設計者是天才建筑師布魯內萊斯基。白色、綠色和粉色大理石裝飾的外墻，莊嚴優雅，攝人心魄。

天氣好的時候，佛羅倫薩有微風吹過，藍天高無止境，透明得像用清水稀釋過的藍色顏料畫出來的，白云則像是畫紙上的留白。燦爛的陽光照在大教堂的圓頂上，如花蕾般綻放。仰望著從那樣的天空灑下的光，感覺整個心都變得溫柔起來，許多事仿佛都可以漸漸釋懷。

佛羅倫薩是座名副其實的過去之城。沒有任何新的建筑，維持著文藝復興后幾個世紀的樣貌，好像那之后時間就靜止了似的。

這里最早是阿諾河流過的一片平地，因為行舟便利，人們在此聚集，繁衍生息，逐漸形成了城鎮，初名為佛洛倫提亞，意為百花之城，后來改為佛羅倫薩，并以百合花作為城市的標記。文藝復興時期，巴洛克的百花雕紋遍布了城市的每個角落。現在，仰起頭，處處可見永恒的百花綻放。

意大利語里的“文藝復興”原意是“重生”，后來指起源于佛羅倫薩的文化運動。據說全世界三分之一的美術品都在意大利，而其中大部分都在佛羅倫薩。在烏菲茲美術館，我遇到了一種特殊職業的從業者：古畫修復士。解說員熱情澎湃地用濃濃的意式英語這樣描述：“大家可千萬不要小看這些古畫修復士哦，也不要以為他們就是做些簡單的修補工作。他們是在設法讓名畫重生。對他們來說，這是世界上唯一能夠尋回失落時間的職業。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能讓消失的生命重生的職業呢。”

這種熱情，在意大利人身上隨處可見。我第一次去時所住的家庭旅館的房東先生是個50歲左右的本地人，留著大胡子，親切風趣，激動或無法找到合適的詞語時，都會手舞足蹈。“噢，我的佛羅倫薩！我真愛它！你了解嗎？許多游客都不知道的，這里可是有很多故事的地方啊！”

在很長的時間里，意大利并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家，也沒有統一的語言。亞平寧半島上并存著多個敵對城邦。十六世紀，一些意大利知識分子達成共識，決定挑選出一種最美的方言，作為意大利語。最后，大家一致認為，最美的方言來自佛羅倫薩，而其中最漂亮的詞句則來自大詩人但丁，于是，“佛羅倫薩的但丁語”被定為意大利語。

“啊，你能體會到嗎？沒有別的歐洲語言具有如此風雅的血統，沒有任何語言能比這個由偉大詩人加以修飾的佛羅倫薩意大利語更完美地表達出人類的喜怒哀樂！”這個故事，或許房東先生已經講了許多遍，而每一遍都能為之深深感動。

也許是因為傳承了這風雅，佛羅倫薩人對游客的熱情不僅是在路上微微一笑，而是會優雅地上去握著對方的手說：“你的眼睛是我從未見過的美麗星空……”他們不一定會講流利的英語，卻能說出詩一樣美麗的語言，就像但丁在《神曲》中所說：“是愛也，動太陽而移群星。”如果實在無法溝通，他們也不會害羞，而會動情地對你說一句佛羅倫薩人的口頭禪：“La dolce vita.”

聽不懂沒關系，他們馬上會去找懂英語的同伴翻譯給你聽。“來到這里可不能不懂這句話呢，是非常優美非常棒的語言哦！來，跟我一起念吧。它的意思是，享受甜美快樂的人生。”

在當地人的建議下，我第二次去佛羅倫薩的時候，特意遠離游客成群的市中心，去了位于城市西北的居民區。

古老的住宅和商鋪、文具店和善的老板娘、街邊聊天的老婆婆、牽著孩子的手過馬路的婦人、公園里散步的父子、牽手過橋的老夫婦、橋下悠閑劃船的青年……這是佛羅倫薩的普通一天，平淡無奇，似乎幾百年來都是這樣的。

繞過老橋，順著小山爬上米開朗基羅廣場，整個佛羅倫薩就在眼前鋪展開來。夏天的傍晚時分，太陽西斜，那個時候的米開朗基羅廣場可以用“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來形容。當地居民和游客聚在這里，欣賞日落，彈吉他，唱歌，跳舞，談天，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靜靜地看阿諾河的流水、四周起伏錯落的橘色屋頂以及遠處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圓頂。從此，你再也不能對這里忘懷，離開了也想要再回來。

最后一次去佛羅倫薩，抵達時已是夜晚。我在家庭旅館的天臺上，長久注視著夜空下美如花蕾的圓頂。每一次見到它，都忍不住感動。是的，只要它依舊綻放，我的心就有召喚，能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