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南



在采訪中,阿歷克斯·韋伯用了一個很動人的比喻,讓我記憶深刻——“當我翻閱和妻子一起拍攝、出版的攝影書《記憶之城》時,她的照片就像小鳥嬌美的回聲,呼應著我的照片。”
一位年過六旬的攝影家,選擇了這么一個可愛的意象,形容自己幾乎同齡的妻子,這種甜度有點讓人羨慕。
在攝影中偶遇
說這話的阿歷克斯是在攝影界已經功成名就的馬格南攝影師,這位1952年出生于舊金山的攝影家年少時成績優異,曾在哈佛大學就讀歷史與文學專業;1976年,24歲時加入馬格南圖片社,再后來,他的街頭攝影作品幾乎地球人都知道了。
1979年,阿歷克斯開始拍攝彩色照片,主要精力集中在街頭攝影,他憑借作品中斑斕而恰到好處的色彩,層次豐富的構圖在這個行業中聲名鵲起。光線,色彩,角度,都是他手中隨意捏來捏去的元素,想象力總是讓它們迸發出充滿驚喜的火花。
阿歷克斯的妻子麗貝卡,說自己最喜歡的也正是丈夫照片中濃郁的色彩,深沉的陰影和復雜而有序的構圖。“這有點像這個世界,也有點像我們的生活,我們的角色是丈夫、妻子,孩子的父親、母親,生活復雜,有層次,卻亂中有序。”
阿歷克斯于1988年,與這只“嬌美的小鳥”麗貝卡在一場攝影活動中相遇。那陣他們都生活在紐約,之后作為好朋友相處了7年,“我們1995年才嘗試約會,1999年,我們決定結婚。那時我們已經認識對方11年了。”
“麗貝卡是位溫暖的女性,她心地柔軟而善良,教課的時候深受學生的喜歡,最重要的是,她有世界上最迷人的微笑。”
“阿歷克斯很擅長社交,簡直是活力四射。”
起先,麗貝卡的職業角色是一位詩人和老師,不過她與生俱來的敏感讓她在影像表達上也頗有成就。與阿歷克斯每天截取街頭切片不同,麗貝卡十幾年一直在思考人與自然世界的內在關系。她出生于印第安納州,然后在15歲時移居到美國南達科他州。“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美國西部天空的顏色,透過我父親的那輛克萊斯勒300型汽車的后玻璃窗,我從來沒有看過這么特殊的藍色,無邊無際,仿佛在向我這個‘白日夢想家耳邊低語著什么,我想這場景是我日后能成為彩色攝影師重要的一個誘因。”
在完成南達科他州大學詩歌專業的學習后,麗貝卡覺得學校嚴格而系統的詩歌訓練束縛了她的雙腳,“我發現詩歌不能容納我所好奇的世界,于是我買了臺相機,帶好護照,進行了為期一年的旅行,希望能積累些‘視覺素材,而在這個過程中,我愛上了攝影。我僅在美國和西雅圖上過一些短期的攝影課,但我覺得自己有‘頓悟的本領。”自從發現攝影能將她從詩歌中獲得的想象視覺化之后,她的職業身份再添一筆——職業攝影師,到目前為止她出版了五本攝影畫冊,作品被不少美術館所收藏。
兩塊緊密的拼圖
當將同一個問題問向兩人時,這對攝影師夫婦都會不約而同地強調對方互補的一點,無論是性格上、創作上、抑或在日常生活中。面對差異,有的夫妻會將之視為需要爭辯說服的情感錯題,而阿歷克斯說他們更愿意珍視這種差異性,將之視為撫育自身和他人情感與精神成長的營養成分。接受對方與自己不一樣的地方,讓他們確認所愛的正是對方的獨特內在,而非面具,而非形式。
不過麗貝卡也承認,雖然他們的生活大部分像是“完美拼合的兩塊拼圖”,有時也會遇到矛盾,而他們默契的處理方式是溝通再溝通。“謝天謝地,我倆都是有幽默感的人,而且尊重對方,這是解決問題的要訣。”
阿歷克斯和麗貝卡會一起在家做些編輯工作,有時也會一道設計圖書,或者做些印制工作。麗貝卡笑稱,阿歷克斯會像跳水一樣進入工作狀態,而自己要慢得多。但一起工作,不可避免地會讓自己的風格影響到對方。阿歷克斯說:“其實,只要我們生活在一起,就會影響對方,這是非常深層次的,或許發生在潛意識里。但作為藝術家,生命中遇到的每一件事,都會影響到你如何看待這個世界,以及如何創作。我們也會注意保持獨立性,比如有一些拍攝方式,或者拍攝場景,如果我意識到‘這就是典型的麗貝卡風格嘛,就會盡量避免它。”
因此,作為各自獨立的攝影師,即使是共同完成一個項目,他們也很少會一起去拍攝。“不過干完活的晚上,我倆在吃飯時會聊聊白天都拍了些什么,有好玩的事情會跟對方分享,有時也建議對方去拍,只是不會一起去拍。不過,我們會一起完成編輯。”阿歷克斯說。麗貝卡也這樣解釋他們亦分亦合的狀態,“有時我們會一起旅行,有時我們分開旅行。有時一起完成一個項目,有時我們各自專注自己的項目,獨立和交織,在創作關系中都很重要。” 同時,他們并不認為在合作中,“性別特質”會發揮多大的作用。“我不覺得有所謂的男性視角,女性視角。”阿歷克斯說,“作為個體,我們都會有更多維度的人的視角。”
合作記憶之城
阿歷克斯的創作跳脫而直接,麗貝卡則安靜而沉思,翻開他們最新合作的攝影集《記憶之城》(Memory City),里面兩種風格交織出現,相得益彰。
這并非夫婦兩人的首次合作。
第一次的合作地點是有些神秘的國度,古巴。2009年,阿歷克斯與麗貝卡一起前往古巴拍攝,并將兩個人的照片編輯在一起,完成了《紫色小島》(Violet Isle)攝影集。在這本書中,阿歷克斯活躍在街頭,關注充滿細節的街頭影像,玩轉光怪陸離的色彩;麗貝卡則迷戀當地獨特的動物,從古怪的私人小型動物園,到巷口天空中飛過的鴿子,像堂吉訶德一樣將它們一一收在鏡頭中。攝影集結合了兩個人獨立的視覺探索方式,和兩種迥然不同的見地與趣味,展示出一片充滿活力而又脆弱的土地。
“一起創作《紫色小島》,讓我們很興奮,驚喜。在此之前,我們從未考慮過一起合作,去幫助對方完成作品。通過這次嘗試,兩種風格交織,為畫冊、展覽都拓寬了空間。那一刻,我們意識到,與人生的另一半一起創作,非常特別。”阿歷克斯說。
“經過那次有趣的拍攝,我和阿歷克斯商量,如果以后能在美國進行一次合作拍攝就好了。與古巴那次誤打誤撞才合作的情形不同,‘記憶之城這個項目,我們一開始就有所設計。”
“記憶之城”項目,是夫婦兩人受馬格南同事邀請完成的一個專題,前往紐約州的羅徹斯特市進行兩周拍攝。這個地點之所以能打動阿歷克斯和麗貝卡,恐怕與這里是柯達公司總部所在地不無關系。柯達公司所打造的影像王國在新世紀后面臨潰塌,而阿歷克斯和麗貝卡都是柯達膠卷的“忠實客戶”,他們用手中殘存的膠卷來記錄這座城市的故事,以及柯達的痕跡。
在羅徹斯特,阿歷克斯和麗貝卡不停地與人交談,他們中不少人曾在柯達公司工作,“有一天,我正拍攝一些等車的人,一個男人轉過頭看著我的數碼徠卡相機說,‘你知道嗎?這個相機的傳感器是我研發的。”在拍攝過程中,類似的經歷都給他們留下很深的印象,阿歷克斯拿出了他最后一卷黑白膠片,塞進相機,這也是他使用了三十多年的膠片。柯達公司在2009年停止生產膠片后,阿歷克斯不得不全部使用數碼相機拍攝。
“羅徹斯特也是非常迷人的地方,它的精神氣質比我們設想的要復雜;麗貝卡也喜歡這里,因為很多她喜歡的詩人,John Ashbery、Marie Howe等都居住生活在這里。”阿歷克斯回憶說。
或許這次合作不僅僅是夫妻各自的城市探險,也是一起對羅徹斯特這個影像世界的城市地標進行一次致敬。
在采訪最后,兩個人在同一個問題的回答中,都感謝了對方。
他說,謝謝麗貝卡。她說,謝謝阿歷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