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

張增宏

今天才正月初八，爹爹才回來十多天又要走了，哥哥出去一夜都沒有歸家。奶奶在屋里忙上忙下做早飯，爺爺蹲在門口一根接著一根地吸著煙。我像跟屁蟲似的跟在爹爹的屁股后面亂竄。

“爹，能不能不去打工了？”

“爹不去打工到哪里弄錢呢？你們讀書要花錢，栽插收割要花錢，走親串戚要花錢，治病要花錢，沒得錢咋個活呀?！?/p>

爹爹就這樣走了，飯都還沒吃，村外的汽車喇叭聲就像摧命一樣把爹爹帶走了。哥哥還沒回來，爺爺還蹲在門口。我拽著爹爹的衣裳不想讓他走，卻不想奶奶趕過來把我揪住，使勁拉著我的手，含著眼淚，默默地跟在爹爹的后面，默默地，也不跟爹爹講一句話。爹爹上車了，她的手都沒有招一下。爹爹走了，沒有希望了。我奮力甩開奶奶的手，飛快地跑到車旁準備上車，旁邊站著的遠房大爹一把抱住我，將我拉開了，他的力氣真大。急得我兩腿亂踢。當大爹把我放開時，車已經走遠了。我飛快地跑著去攆，“跑快點，跑快點，一定能攆上，一定能攆上”。一邊跑一邊暗暗地重復著這句話，似乎真的跑得很快了。可還是沒攆上，汽車最終還是在我的眼里消失了，只留下一路的黃土飛揚，氣得我一屁股坐在公路上嚎啕大哭。村里的幾個小弟弟卻在不遠處，將炮仗插入牛糞堆里，炸得遍地開花，樂得手舞足蹈。

天陰沉沉的，像是要塌下來似的。風裹著黃灰迎面撲來，好冷好冷。爹爹走了，哥哥可能跑到四公里遠的鎮上，進了網吧了。我真不想回家，漫無目的地走著，走著。媽媽！真想媽媽，媽媽在家就好了。哦，有兩年沒見到媽媽了。可能媽媽真的不要我們了。也可能真的跟著放蜂叔跑了。

都怪哥哥不聽話，肯定是哥哥把媽媽氣跑的。哥哥在鎮上讀書時，學習很好，爹爹對哥哥要求很嚴，他經常說他的同學好多都在州上、縣上當干部，有幾個還當了局長、書記什么的，他就是因為不好好念書，讀書時過分貪玩，而沒有考取大學，只有一輩子在家修地球，讀土地大學。現在他希望哥哥能圓了他的大學夢。哥哥的作業他都經常檢查，哥哥的作業完不成時是不能做家務的。哥哥每次要錢都給，要多少都給，媽媽說：“還是控制一點好，小娃花錢太多對他不好”。

“我們苦死苦活不都是為這個兒子嗎，小娃多花點錢怕啥”。爹爹總是護著哥哥，可是對我卻很是小氣，經?？丝哿阌缅X。

在爹爹的嚴格要求下，哥哥最終還是以較好成績考上了縣城中學，但是哥哥跟家里面要錢很多，特別是第二學期后，經常打電話到二叔家（村里只有二叔家安有電話）叫媽媽匯錢，不是要交學校的這樣費那樣費，就是生病打吊針要錢，買衣裳要錢等等，有的是理由。直到有一次學校的老師打電話來叫媽媽上去，才知道哥哥因為經常上網吧，已曠課很多，如果不改正，不寫保證書遵守學校的紀律，學校要開除哥哥的學籍，并要交保證金1000元，氣得媽媽在學校里面，當著老師的面哭了起來。在老師的耐心教育下，哥哥還是寫了保證書。媽媽因沒有帶那么多錢，城里又沒有什么親戚可借錢，學校允許媽媽回家取錢再上去交。但狗改不了吃屎的路。哥哥雖然不敢再曠課，卻整夜整夜地上網吧（我不知道網吧是什么東西，能使哥哥如此著迷），上課時就經常打瞌睡，老師也就經常叫媽媽上去。為哥哥的事，媽媽不知哭了多少次。如果哥哥聽話一點，媽媽是不會走的。

都怪爺爺生病，叫媽媽去放蜂叔那兒要蜂蜜。三年前的一天，我們村頭的空地上突然駐扎了一個放蜂人，我們都叫他“放蜂叔”。他有很多很多的蜂箱和成群成群的蜜蜂，搭了一個帳篷，養了一只狗。狗很兇很兇，我們都不敢靠近。有一次，爺爺生病脖子啞得講不出話來，鄰居的大媽說：用頭痛粉拌著蜂蜜吃，兩三次就好了。可是村里周邊都很少有人家養蜜蜂，所以難得有現成的蜂蜜擱起。為了爺爺的病，媽媽只得去找放蜂叔要，那一次去了很長的時間才要得一點點。真的很管用，爺爺只吃了兩次脖子就好了。有一次放蜂叔來我家買十斤米，媽媽沒收錢，以后放蜂叔來我家更勤了，每次來都帶一餅一餅的蜂蜜給我們吃（真的很好吃，以前我從來都沒有吃過）。他來我家很勤快，經常幫我家收玉麥、谷子什么的。一次爺爺半夜生病，也是放蜂叔跟媽媽用單車送爺爺去鎮衛生院的。縣城中學叫媽媽上去，有兩次也是放蜂叔跟媽媽一起去的。有一次我放學回家，在堂屋心里見放蜂叔把手伸進媽媽胸前的內衣里，不知在掏什么，見我進來他們就分開了，過了不久我們學校組織春游，放蜂叔還給了我十塊錢。自從放蜂叔將蜂箱拉走后，媽媽出去就再也沒回來了。村里人都說媽媽是跟放蜂叔跑的。放蜂叔真可恨。

都怪爹爹不回家，家里的臟活重活都是媽媽一個人扛。本來前年爹爹要出去打工時，媽媽也是要去的?？墒堑f：“兩個都去了，家里的老老小小怎么淘生活”。最終犟不過爹爹，沒去成。那時我還沒讀書，哥哥也才剛進縣城中學讀書，爺爺奶奶又經常生病。聽說爺爺以前是村干部，打仗時，被打傷了腿，現在走路都是一拐一拐的。后又被紅衛兵拴了游街，被打了幾次，現在落下一身的病，只能放放牛，栽點小菜什么的。聽說奶奶在生我爹爹時，爺爺不在家，月子里只得什么都自己做，最后也落下了一身病，現在經常感冒頭痛，經常吃頭痛粉。本來在我們村里，女人是不使牛犁田耙地的，那都是男人的活計。可是媽媽沒辦法，什么都得自己做。有一次她披頭散發裹了一身泥巴，血糊里拉地哭著跑回家，也不知出什么事了，爺爺出去了很晚才扛著犁，牽著?；貋?。

媽媽在家時，外婆經常來我家，幫著媽媽做這做那，好像閑不住似的。每一次來，都帶來許多好吃的，特別是帶梨、李子、桃子、枇杷等等，我也經常到外婆家玩，外婆家的房前屋后都栽滿果樹。可是，自從媽媽走了，大爹叔叔他們十多個人去了外婆家后，外婆就再也沒有來過我家。

“小紅，小紅，我的乖乖，造孽的乖乖，大過年的你怎么跑到這里來啦?！蓖馄藕鹬爸苓^來，一把把我抱了起來。我驚呆了，怎么走到了外婆家門口。

“婆婆，我要找我媽。”

“乖乖，外婆也有兩年沒見你媽了。你媽挨千刀的，走后電話也不打一個，也不知是死是活?！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