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

倪德馨

卷了毛邊，折了紙頁，這是一部舊書的品相;紙張被時光暈染后的泛黃，氤氳的樟腦香氣，這是一部舊書的氣韻;依舊清晰的文字，依舊鮮活的思想，依舊動人的情感，這是一部舊書的情懷。

打開書櫥，如同打開思想記憶的門窗，透過小軒窗，舊書在舊時光的浸潤里，眉目安詳，親切暖人，那是時光深處走出來的歷史使節(jié)，操著多年前的語言，咿咿呀呀地向你講訴光陰的故事。

目光在一本本書上游移，每一本都是我最熟悉不過的，有充滿稚氣的，被我亂涂亂畫過的連環(huán)畫，有已經(jīng)將書頁翻得起毛的《365夜故事》，還有中學(xué)時用過的教科書……擺放在書櫥最上層的，是一本脫了封面的兒童唐詩讀本。書里每首絕句，都應(yīng)著詩句的意象描繪了四幅色彩豐富的圖畫;古詩中的每個字，都標(biāo)上了拼音。我翻動書頁，嘩啦啦，那是時光行走的腳步聲，走回到我四五歲的年紀(jì)。小小的我，扎著兩個羊角辮，坐在爸爸的腿上，用稚嫩的童聲跟著爸爸讀唐詩。爸爸讀一句，我跟著讀一句。小小的年紀(jì)，無法體會古詩的優(yōu)美意境，不懂如何感知詩人旖旎的情懷、淡淡的傷感，只是跟著爸爸一句句地讀，一首首地念。當(dāng)我能流利地背出幾首唐詩，還會炫耀般地纏著爸爸背給他聽。

之后上小學(xué)、中學(xué)，每個時段，我都會有一本古詩詞選集。書里的圖畫漸次減少，直至沒有;賞析的文字一本比一本多，一本比一本更專業(yè)，更具體;掂在手里的感覺，也從輕飄飄的數(shù)十張紙，到后來的似磚塊般厚重。寫作文時對古詩詞信手拈來的引用，上學(xué)以來對語文的喜愛，可能都源于幼時的讀唐詩吧。詩人用溫婉細(xì)膩的筆觸，帶著我走過一個又一個風(fēng)景，一個又一個美麗，這些，都已播種在我幼時的眼底和心里。

放下唐詩讀本，我看見曾經(jīng)翻閱過無數(shù)次的教科書，如今安安靜靜地躺在書柜最底層，擺放得如此整齊，就如同當(dāng)年擺放在書桌上一樣。我抽出一本，是高三時候的英語課本，書里密密地寫滿了當(dāng)時上課的筆記。猶記得在那間教室里，每張桌上擺滿了高高的書堆，厚厚的卷子。那時的日子透亮得閃閃發(fā)光，時間順著書本的縫隙悄悄地流淌而過。上課、背書、考試，簡單的生活，卻也是忙忙碌碌，待將埋著看書的頭抬起時，發(fā)覺一天的光陰倏地已經(jīng)過去了。沒有傳說中的風(fēng)刀霜劍，但是如影隨形地伴隨高三一整年的感覺，說不上窒息，卻也絕不輕松;說不上苦悶，但心里有壓抑。還好我有那么好的朋友，和我一起奮斗，陪我一起哭，一起笑，在那明媚的夏天里;還好我有那么好的父母，無條件的支持和愛我，伴我走過那一年。

在書架與書架間尋訪，原不是在找尋舊夢，只是與一本本舊書久別重逢，許多遺忘的感覺竟然都喚回來了。聽到的是我童年和青春時期的回聲，穿過文字的峽谷，書架的叢林，融化在窗外照射進(jìn)來的斜光里……

我將舊書一一收好，關(guān)緊書櫥的門，連同曾經(jīng)的記憶暫時鎖住。將舊書收藏，不愿丟棄的，是對知識的尊重，是對精神世界的追求，是對自己心靈的堅守，我舍不得賣掉的，還有那書香作伴的舊時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