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邊隨想

○李運良

硯邊隨想

○李運良

李運良，字子木。號雙飛堂、味閑居、芥末居。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國家教育部書法教材編委，湖南省書畫家聯誼會副主席兼秘書長，湖南省書法教育研究會副理事長，湖南省書協教育委員會委員，長沙市書法家協會主席團成員，長沙市兒童活動中心專職書法教師。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開始從事書法研究與教育工作。長沙市文藝成果獎獲得者，長沙市“五個一工程”人才庫成員。作品參加全國第七屆中青展、全國第三屆正書展、二十世紀書法大展。

出版《中國書法教程》《規范漢字書法》。作品被湖南省圖書館、湖南第一師范書法館、齊白石紀念館、徐特立紀念館、長沙市博物館收藏，并刊石于云南石林碑林、湖南民俗文化村、常德詩墻等地。

●有人問我：你為什么要寫字？我說，因為寫字是一種祈禱。她是我修行的方式之一。我是個信佛之人，為什么要寫字？因為我需要。

●人生是一場修行。我選擇了書法，書法就成了我的一種修行方式。所以說，書法是人生修行的一種方式。與書法結伴而行數十年了。她讓我歡喜讓我憂，是我的愛人也是我的冤家。書法是什么？好像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很確切地告訴大家答案。千萬人都有自己的回答與理解。我認為，書法，是用書寫工具與材料，通過漢字，來表達自己的審美與情趣的一種造型藝術、線條藝術、表現藝術和意象藝術。她是無聲的音樂，是靜止的舞蹈。

●一切藝術的上升都與哲學問題息息相關，都繞不開人生的終極思考。書法也不例外。書法的最終品格也是關乎中國幾千年形成的哲學思維。最終的指向標準是兩條：一條是天人合一，一條是中庸之道。

行書橫幅2013年180cm×45cm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書風。晉人尚韻，是一種散淡清高，談玄弄雅，與自然形成和諧的追求狀態。唐人尚法，是一種國富民強，崇尚規矩，也崇尚變革。宋人尚意，是一種文人的詩意的樂園，是文人的幸福。明人尚態，一個“態”字，免不了作的成分，就有些流于矯情了。我想這也是一代大師文征明，晚年變法學山谷的原因吧。清人我說尚貌，真、行、草、篆，皆有大變之貌。也算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現在可好，今人尚色。重表而輕里。一切從展覽效果從實用效果出發。

●展覽效應，廳堂效應，是當今時代的一大特色。尺幅很大，講究拼接，多蓋印章，染色做舊。這些無不大行其道，所以說，今人尚色。

●書法有法，書法有根，書法有源。書法的根源就是中國幾千年的華夏文明。脫離傳統，純出己意，則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書法亦不可囿于成法，步步藩籬，生搬硬套，則終身書奴，寫字匠而已。蓋真高明之書法介于有法無法之間也，介于有意無意之間也，介于有我無我之間也。

●初學選帖，類病人之藥方，或如深山尋寶。體現的是“開方人”“鑒寶者”的學養與眼光與品位。可以請教別人，也可以自作抉擇。若問從何帖何體入門，我云譬如爬山，路徑多多，而皆能登頂。諺云“條條大路通羅馬”是也。故學書從何體何帖而皆能入門。字體而言，篆、隸、楷、行、草，均可。一般認為從楷書入門比較好，其實我以為從隸書入門更好。從篆書亦可，從行書、草書亦可。字帖而言，則需從歷史有定論的名碑名帖入門較好。現當代法帖不是不行，唯需審慎待之。

●“用筆千古不易，結字因時相傳。”用筆者，指書法之基本技巧法則，如中鋒、偏鋒、疾澀、節奏等等。自古皆然，千古不改。這是由客觀的工具材料決定的，故曰千古不易。結字則每個時代時期都有不同變化。迄今漢字已經經歷了篆、隸、楷、行、草的演變。而每一種字體的風貌是完全不一樣的。這是由主觀的人的能動創造性決定的。故曰因時相傳。

行書橫幅2013年180cm×45cm

●用筆的靈魂是節奏，是心手合一的揮運。節奏無外乎輕重快慢，起承轉合。

●初學執筆，當知筆乃手指之延伸。名此故知，東坡所云“把筆無定法，要使虛而寬”的涵義。蓋人之十指，曲直隨心，純由己意。何曾蜷縮板固？至于具體的執筆方法，單鉤雙鉤（東坡之執筆法即為單鉤，陸希聲之執筆法即為雙鉤，又叫五指執筆法是也），就已足夠，真不知何紹基之回腕法的來由，私心揣測應該是初學有誤，積習而成。萬不可學。

●筆之長鋒、短鋒、硬豪、軟豪，執筆之高低深淺，紙之正反光滑毛糙，亦頗多講究。唯不可盡信于人，盡信于書。當自我體察，遵循個人習性而已。譬如使筷，譬如使刀弄槍，也是各有所好各有習性而已。

●臨帖方法有多樣，可實臨，可意臨，可背臨，可選臨，還可創臨。萬不可以一己之意而強人之意。我這樣就可以，你那樣就不行，這是典型的霸王條款。即便實臨，也不可強求一點一畫之形似，當揣摩、想象原作者揮運之狀，學其氣韻連貫與整體章法特點。否則了無實效，遺珠取櫝。

●吳丈蜀自謂于帖只讀不臨。吾謂讀帖即是臨帖，是比一般臨帖更有好處的一種學習方法。譬如取汁喝湯。譬如飲茶。

●學不可以無師。書法之師有多種多樣。人師、帖師、造化師、天地萬物，皆為師也。世人只知道以人為師，不知道以字帖為師，以天地造化為師更重要。即使是以人為師，也是多拜所謂名師、大師。殊不知，當今之世，名師大師滿天飛，庸師誤人比比多。我向來的觀點是拜明師，更重要。名師不一定是明師，明師也不一定是名師。

隸書斗方　1998年　66cm×66cm

漢江臨眺　草書斗方　2014年　66cm×66cm

●如今的江湖書法、表演書法，十之八九都不是真正的書法。可歸于雜耍一類。當然也不是說，書法就不能表演，不能走江湖。翻書看看張顛醉素，就知道書法表演，古已有之。問題是透過現象看本質，表演者的文化含量與書法基本技法的多少，決定了其品位與性質。

●偏鋒就是側鋒，按筆就是頓筆。內擫外拓就是結構的松與緊的問題。沒必要搞得很復雜。越是復雜的東西越要簡單化地對待它。

●“筆從曲處還求直，意入圓時更覺方。”這里面大有哲學的意味在里邊。所謂曲直相生，方圓并用。方筆就是圓筆，圓筆就是方筆。方筆包含圓筆，圓筆包含方筆。所謂的方筆與圓筆，只是一種視覺上的感覺。偏圓還是偏方，在于你的審美解讀與審美追求。

●趙壹的《非草書》云：“匆匆不暇草書。”這句話的解讀因人而異。有的人是“匆匆，不暇草書。”有的人是“匆匆不暇，草書。”張顛醉素絕對是后者，而歐陽詢、虞世南就可能是前者了。

●“字如其人”。言為心聲，字為心跡。所以說這個是很有道理，肯定沒錯。問題是人是會變的。因此不能用一個不變的標簽去對應一個變化的人。字如其人，如其當時之人也。如其當時之人的某些方面而已也。寫字不能修飾，而畫畫可以，寫字不能重復，而畫畫可以，所以很多圈內人感嘆，畫畫難，寫字更難。

楷書對聯2000年180cm×34cm×2

●書畫同源而異流。很多大書法家，也是大畫家。如蘇軾、董其昌、吳昌碩。很多大畫家，字也寫得很好。

●寫字寫什么？寫一個字，寫心而已。形其哀樂，達其性情。

●練字練什么？練一個字，練靜而已。當你練字的時候，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能聽見毛筆與紙摩擦的聲音，能聽見一根繡花針掉到地上的聲音的時候，恭喜你，你已經離成功不遠了！

●眼低手低很正常，眼高手低是常態，眼低手高是瞎掰，眼高手高是天才。坐著說話不腰疼，看事容易做事難。隔靴搔癢贊何益，入木三分罵亦精。

●批評人是本能，表揚人需要善意的慈悲做基底。因為任何藝術品都是不完美的，有缺陷才叫藝術，所謂藝無止境是也。“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所以說批評人是本能。批評雖是本能，也有高低之分。批評和評論，對雙方而言，既是一種交流，也是一種展示。雙方的嘴臉、用心、胸懷、藝術觀全部都出來了。經得起批評很重要，也就是一個人的抗挫折力很重要。“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一點也沒錯。對待批評和意見，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受不了委屈的人，終究膚淺，難以進步。能受多大委屈，將獲多大成功。表揚人只要不是出自阿諛，總不是壞事。尤其要對后輩與學生，還有小人物，多進行表揚和鼓勵。但是遇到根本經不起表揚的人，請吝嗇你的溢美之詞。否則是害了他。

●天下第一行書《蘭亭序》，天下第二行書《祭侄稿》，天下第三行書《黃州寒食帖》，細品作者心態情境，一為平淡沖和，一為激憤昂揚，一為凄慘苦楚。平心而論，孟仲季之序，各得其所。

●書法之功用若何？一言以蔽之，化性而已。

●陶冶性情，變化氣質。一筆好字，人生最好的奢侈品之一。兼得文史哲之熏陶，夫復何求？！

本欄目責任編輯孫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