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靈
三種事物最能改變人生,它們分別是金錢、愛情與信仰。作為京劇大師周信芳的次子,周英華的體內一直流淌著藝術家的血液,但無常的際遇阻止了他順風順水地走上這條路。因此在極為漫長的一段時光里,他一直在時尚圈沉浮,與名利愛情糾纏,但體內卻一直涌動著一種奇異的召喚。在這召喚下,他最終找回了對藝術的信仰,回歸了自己應有的姿態。
遁入“虛空”歲月
京劇界素有“北有梅蘭芳,南有周信芳”之說。藝名麒麟童的周信芳一手開創了麒派,成為了戲劇行業的一代宗師。舞臺上的周信芳永遠雙目含情,神采飛揚,但對家中的六個孩子來講,他卻是一位沉默的父親。在次子周英華的記憶中,“父親很少在家吃飯,對待子女極其嚴厲,只有在同母親說話的時候語調才會變得柔和,因此孩子們都怕他,想親近卻又不敢靠近。”
同父親相反,母親裘麗琳撫養孩子們的方式近乎寵溺。多年以后,從未跟父親學過唱戲的周英華依然記得父親在戲臺上吐珠納玉的場景。但彼時的他根本來不及消化那些共處影像,童年就被連根拔起。他甚至來不及帶上一點信物,就被母親推上了火車,從上海到香港,在火車上顛簸了3天3夜,之后又坐上了香港開往倫敦的渡輪,在海上漂泊了一月之久。
更名為Michael Chow的他要努力生存下去。“在中國,我是周信芳的兒子,身邊滿是名車、家仆,人人都想了解我的家族,在英國,我是nothing。”這感覺并不好受。
沒有什么壞時代
周英華熱愛中餐,但在19世紀60年代,中餐是低賤、廉價的象征,有身份的人常常以吃中餐為恥。但周英華卻敏銳地覺察到了英國人對中餐又愛吃又棄之如敝履的矛盾態度。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巨大的商機。小時候,富有經商天賦的母親常常教育他:“貴的,通常就是好的;貴,就意味著得到尊重。”因此周英華果斷決定放棄自己的畫家夢,經營一家高端中餐廳,努力改寫中餐在英國人心目中的低端形象。
1968年,一家名為Mr.Chow的中餐廳在倫敦最具時尚氣息的騎士橋商圈開業了,室內裝修采用了歐洲混搭風格,意大利水磨石地板、煙灰色鏡子、別致的燈具以及來自藝術家朋友們的慷慨饋贈令見多識廣的倫敦人和紐約客大開眼界。現場表演的京派片鴨技術更是令人擊掌叫絕。而挑剔的用餐者也往往會被店內的陳設細節所打動:無論是閃爍著美妙光澤的銀器,還是愛馬仕的菜單封皮,或是意大利服務生身上的阿瑪尼燕尾服,都昭示著主人一流的品味。
在周英華的運營下,Mr.Chow很快風靡倫敦的上流社會,商界、政壇、藝術圈名流紛至沓來,披頭士和滾石樂隊也開始在餐廳聚會。紐約、洛杉磯、邁阿密等地相繼開設了分店。幾乎每一位進店的客人,都會尊敬地喊一聲“Mr.Chow”,這正是周英華打造這個餐飲帝國的初衷:讓曾經高傲的外國人都恭恭敬敬喊自己一聲“先生”。彼時的周英華已經擁有了許多超然于時代的服務理念,他希望進店的客人都感覺到自己如同明星,而他的餐館也果然成為了“24小時永不落幕的藝術盛宴”。
他時刻堅持著自己的信念。“沒有什么壞時代,不管多難”。這是他母親教給他的生活理念。
真實地面對自己
雖然一直披著商人的外衣,但不善言談的周英華卻對藝術家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周英華的“回歸”歷程石破天驚。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他曾醉心繪畫,但畫的都是簡約、冥想式的小幅抽象畫,而他回歸畫壇后的第一批作品卻是體大思精的鴻篇巨制,他要將積累了50年的藝術靈感全都潑灑出來。于是,他將各種顏料、牛奶、熔解過的金屬潑向畫布,用蛋黃來涂抹,海綿吸收,還釘上金箔銀箔、襪子手套、自己穿舊的牛仔褲、甚至是兩元的美鈔……
他游弋其中怡然自樂,奮力追逐著他感受到的秩序與混亂、嚴謹與即興、自由及控制……
當完成后的畫幅掛上墻壁后,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混亂的聚合立刻變成了氣勢磅礴的風景。“我的生活是拼貼,我的畫也是拼貼。看起來整幅畫很亂,其實每一部都在控制之中。我父親總是在戲臺下積蓄著能量,登臺后一氣呵成,然后推倒一切從頭再來。我的畫也是這樣:不斷構筑、構筑,卻在到達頂點前,戛然而止,接著又從零開始。這就是麒派的奧秘。”周英華如是說。
2015年1月底,周英華首次在大陸舉行了畫展,并為自己取名為“麒派畫家”,他通過此舉向自己的父親致敬,并努力將父親代表的中國精神運用到自己的創作當中。此時的他已然明白:“麒派不是一種表演,而是生活方式。我的畫也是這樣,充滿了活力。但這不是全部,麒派更意味著真實。真實地面對自己,面對一切。”
從早年作畫、拍電影,到后來做餐飲、搞收藏、回歸繪畫,周英華從事的其實是一種長期的藝術行為。正如他的一位老友所說:“他什么都做過,都混過,但從未擺脫藝術家的姿態。他總是活在每個時代的最前沿,以中國人的方式同世界發生著關聯。他的畫正是在講一個人的存在,而藝術,是他永恒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