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難相忘，歸云去無蹤

瀟湘蝴蝶

那年春，13歲的馬明德一身紅裝，做了太子劉莊的側室。

煙花迷蒙的三月漸去漸遠，婚后的日子如同馬明德眼中的景色，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鳴。大喜的日子是短暫的，馬明德感覺自己依舊是那個未出閣的馬三小姐，只不過多了個頭銜而已，面對陌生的夫君，她一時找不到支撐，于是向劉莊申請去侍奉陰皇后。

天性淳厚的馬明德盡心侍奉，遇到不懂的事，便向別人請教，在陰皇后身邊一待就是三個月。這期間劉莊每日都來問安，和馬明德天天相見，但彼此只是含笑而過，未曾言語。

慢慢地，含蓄的馬明德和溫厚的劉莊在太后宮中相遇時不言不語的淺笑，成了一道讓人回味的風景，陰皇后看著這兩人也只是含笑不語。

馬明德每日都會看見劉莊，明明是自己的夫君，卻覺得相離徒有相逢夢，今宵風月依舊空。而深宮的秋似乎比閨閣里的秋多了幾分孤獨，在這兒待久了，馬明德似乎已忘了自己是太子的女人。

但她沒想到，命運似乎對她格外眷顧。

一個秋雨綿綿的夜，馬明德輾轉難眠，斜倚床沿聽夜雨敲窗。就在此時，陰皇后聽說劉莊病了，就讓馬明德去侍奉。當她著披風站在劉莊床前時，劉莊睜開疲倦的雙眼看了她一眼，不由感慨道：人身蕭索，不似去年時。

語氣清淡，但眉眼盈盈處似乎又極熟悉。馬明德只是淺淺一笑，沒有言語。似乎他們之間無須過多言語，只需一個平淡的對視。那一夜，怨歌留待醉時聽，門外馬蹄塵已動。也是從這天起，劉莊讓她留在自己身邊，沒再回陰皇后處。

等劉莊醒來，已是次日清晨。他睜開雙眼，就看見馬明德在床邊，手拿一塊濕手帕。見他醒來，馬明德欣喜萬分，忙把他額頭的手帕換下，關切地詢問他是否好點。

劉莊忍不住伸手把她額前垂下的一縷青絲拂在耳后，馬明德頓時臉頰潮紅。早已注定的相遇落在了紅燭下，也落在了眉間心上。

這年盛夏，紫薇花開得特別嬌艷繁茂，一簇簇從枝頭延伸開來，在劉莊書房的窗紗上留下一幅幅花影。劉莊很喜歡在案頭翻書，抬眼就能看見馬明德拈花微笑，佇立在花下。他怎么看都覺得紫薇花淡淡的紫合著象牙白的邊，恰似馬明德嘴角微微揚起的笑。

安靜沉穩的劉莊喜歡春的淡，夏的暖，特別是在夜色濃重時，喜歡握著馬明德的手一起看星空，或與她低聲呢喃，講述過往的葳蕤歲月，或吟詩一首，只不過最后都要飄過幾句他未曾說過的情話，羞得馬明德低下了頭。

馬明德的謙恭和順為她的人生贏來了絢麗的春天。說不出的愛戀這時悄然在兩個年輕人的心中萌發，讓他們心夢相連，在流年里婉約成詩，在光陰里赴一場愛的盛宴。

中元二年，光武帝病逝，劉莊即位。馬明德被封為貴人。

時光微涼，一切如昔。這年冬，馬明德因感冒致傷寒，劉莊知道后親自熬藥。碰巧這時陰太后讓人為劉莊和馬明德縫制的虎皮襖送來了，劉莊看了一眼，說：“馬貴人體弱多寒，不易薄衫。”讓人把皮襖連夜沿著繡線拆開，又加了一層上等的綿，再按著原繡線印記縫上。

隨著生活點滴的糾纏和朝政的交流，劉莊對馬明德的情愫悄然轉化為千絲萬縷的牽掛。兩人之情由小到大靜靜生根，由近漸遠緩緩展開，無形中已然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超越了轉瞬便迷失的風月期限，不離不棄，相互依偎。

只是馬明德心不大，只想做個恬淡女子，儉樸自奉、體貼家人，體會平常夫妻的煙火生活。

幾年后，陰太后進言：“馬貴人德冠后宮，可立為后。”劉莊欣然應允。但馬明德心有不安，在兼濟天下還是獨善其身間徘徊。但想到做皇后就能為他分擔更多憂愁，她義無反顧地接受了他賜予的榮耀。身為后宮的掌管者，她卻沒能生兒育女，總覺得愧對劉莊，每日心緒低沉，郁郁寡歡。而劉莊總是好語相慰，不曾冷落。

花開花又飛，春去春終回，馬明德一路收獲幸福。

此后的風風雨雨，馬明德都在劉莊的身邊默默支持著，給予他似水柔情。只有在眾多佳麗中，劉莊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心，喜歡什么，適合什么。而馬明德所需要的，就是讓劉莊看清楚自己，給予他想要的幸福，足矣。而劉莊對她的深情，化為史書上的一句：“寵敬日隆，始終無衰。”

或許，只有夜越黑，煙花才越美麗。人只有在最冷的時刻，才會感覺到最多的溫暖。劉莊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女人全身心的愛和體貼，所以馬明德的人生才如此平穩流暢，哪怕回眸時梧葉飄黃，煙水茫茫。依舊有幾分迷離和沉吟，夾雜著凌亂的背影，讓人癡醉。

然而幸福總是牽扯著不幸一同來臨。永平十八年，劉莊望著一直在身邊照顧自己的馬明德，萬般無奈地走了。留下馬明德一人守著空空的皇宮。

一個人，一座城，歸云一去無蹤跡，一切都如虛如幻，又涼了幾分。身邊沒有了需要自己時刻牽掛的劉莊，馬明德感覺空空的。離愁正引千絲亂，落進塵埃。

四年后，她終究抵不過無限思念，悄然無聲地裹著一身纏綿，劃過漢朝的天空與歷史的風塵，繼續追隨劉莊，黃泉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