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rley-H

那些節奏輕快的作品就像是濃重的情感核心所延伸的感知末梢,它們勾勒出一個富有哲思的直覺世界。如果說當代藝術常常關注觀念的外化與主題的擴展,那么對人的感知與內在的探究就顯得更加可貴。
任芷田
藝術家
采訪時間/ 2015年7月8日
采訪地點/費家村
今年初夏一次偶然的機會,筆者在今日美術館遇到了藝術家任芷田,他的最新裝置作品《浮力》正在展廳中高高懸浮,讓人詫異而驚喜,這正方體的龐然大物是如何被創作出來的,帶著滿心的好奇,一個夏日的午后我走進了任芷田于北五環外費家村藝術區的工作室。屋內的陳設干凈整潔,一如他刮得錚亮的頭,環顧工作室的作品,感受到了他歷年創作的作品中所傳達的信息——理性而嚴謹。墻上掛滿不同時期的架上作品,《尾氣灰》系列精美的花紋,“反復”系列隨意的涂畫和“水痕”系列都顯得精致工細。任芷田經歷了追隨西方當代藝術創作思路的階段,有一部分圍繞著符號學和圖像學方法創作的作品,這些“看起來很美”的作品受到藝術市場的青睞,成了支持他生活的重要部分。
“反復”系列看起來還是那么“無聊”,但是其中卻凝結著巨大的勞動量。任芷田先站在大幅的畫布面前,在畫面上隨意勾勒出曲線。然后用油畫顏料沿著這些雜亂、重復、無序的曲線輕描一層厚薄均勻、粗細相等的邊。“反復”系列中透露出來的是一種超越無聊的安詳,精工細作一個隨意開始的畫面。
2014年CIGE畫廊博覽會上,新氧藝空間展出了任芷田的作品《追問》,以一顆花盆里撿到的小石頭為原型,等比例逐級放大這個石頭的形狀。被放大的小石頭呈現出溫潤光滑的質地,而漸漸地失去了其原有的把玩觀賞的功能。他的“直覺邏輯”系列都以時間命名。任芷田說:“在某些作品中,你會發現圖案的一些對稱和連續性,讓人更容易以作品的樣式來進入觀看。而直覺邏輯則必然根本性地支配藝術創作過程中的每一次莫名其妙卻又確信無疑的抉擇,并在時而規則時而無序的作品形式里貫穿始終。”
另一件裝置作品《精致的傷害》,強調了蕾絲花邊對葉子造成的損傷。當葉子以被觀看的盆栽身份出現時,傷害的痛苦幾乎全被精致的外表所掩蓋。人工的美感往往會破壞自然的形態,但“傷害”一詞強調擬人的痛感,這使葉子的身份被修正為一種被忽視的,有自主感覺的生命體。另一方面,作品的形式并沒有強調這種痛感,而是以不經意的方式,強調了痛感被忽視的過程。無聲的自然形象變成了極端的“他者”,被賦予人工帶來的痛感。植物的痛是難以體會的,任何“他人”的痛感也都是難以體會的。當任芷田傷害一片葉子,并隱藏它所受到的傷害時,他同時讓我們發現了傷害可以達到的精致與抽象程度。
在這些葉子所處的空間里,陽光透過他制作的窗簾,在樹葉、桌面和地上都留下花邊般的影子,把這些物件所在的空間打碎,再重新組合到一起。這是他的另一件作品,名為《形式之光照見過去》。這件作品為《精致的傷害》提供了一個完美的觀看空間,將傷害進一步抽象為純粹的形式,并帶來純粹的痛感。從直觀來看,作品注重“光的形式”。作為一切視覺形式的基本載體,“光”的廣義形式幾乎決定了“形式”本身,而“光”也必須借助“形式”顯現,從這個層面來看,“光”與“形式”是相互的歸屬。在筆者看來,這一切被文字所勾起的“過去”都是屬于“現在”的,它讓人們基于當下的情感或直覺選擇記憶,并成為當下記憶的自我反省。《形式之光照見過去》其實它照見的是觀眾所在的作品空間、現在以及觀者的感知與記憶。
任芷田的作品標題常常暗示著他的意圖,甚至成為作品的一部分。正如他的另一件作品《主觀之物》,提示觀眾將自我的主體感知打開,用自我的意象去“占有”這件作品。任芷田的形式常常具備某種區別于極簡主義的簡潔感。極簡來自由繁至簡的削減過程,而他的作品則是在自我與他者的感知之間逐漸生成的,某種可以溝通的符號。如果說他的作品是沒有特定形式或對象的,那么“感知”本身就是一個重要的對象。在他的影像作品《無字哀歌》當中,任芷田面對鏡頭似乎有無盡的故事要訴說,情感從內心涌出,又終究化為無聲,只能堆積在他的臉上,成為變化豐富而細膩的表情,直到最后,他終于留下眼淚,這更像是一次心理上的“照鏡子”和嚴苛的自我剖析。在形式極其簡化,甚至略顯枯燥的《時空素描》,以及與之形成鮮明對比,有著動人表現力的《德爾文部落》兩件影像作品之后,《無字哀歌》似乎在兩極的震蕩中回到了《精致的傷害》所觸及的“痛感”。這一次,痛感不是來自抽象的靈感與哲思,而是實實在在的,生活賦予每一個人的傷痕。
任芷田的作品常常給人輕描淡寫的感覺,但《無字哀歌》就像是他至今為所有作品做的提示:那些節奏輕快的作品就像是濃重的情感核心所延伸的感知末梢,它們勾勒出一個富有哲思的直覺世界。如果說當代藝術常常關注觀念的外化與主題的擴展,那么對人的感知與內在的探究就顯得更加可貴。任芷田總能抓住那些自我與他人的感知之間的縫隙,讓作品如植物破土般從中生長,或者像光線透過鏤空的花邊。他的作品兼具好奇的熱情與理性的冰冷,并被賦予一種辯證的形式,讓我們反觀自己的視線,并回到那些單純而抽象的內心觸感,以及觸感間隔的節奏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