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花燃香，恰對初弦月

夏墨

歷史可以磅礴大氣，也可以婉約旖旎，回望前塵，目光停落在北宋時期的汴京，彼時富商巨賈云集，文人學士薈萃，酒樓店鋪鱗次櫛比，一片繁盛景象。

在那煙花酒肆的繁盛里，藏著無數個溫柔夢境，也藏著一段隱秘而曼妙的故事。故事里帶著芬芳而詩意的哀愁，又帶著意外的驚喜。故事的主角，像一枝瓊花，任風塵吹拂，喧囂洗禮，亦守著一顆蕙質蘭心，開放在一段時空里。那女子芳名聶勝瓊。

時光裹著脂粉香氣，轉眼已是二十余個春秋。過往的匆匆時光里，她見慣了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強顏歡笑。而她渴望的是一片無拘無束的自由和內心的真正歡愉。可彼時，她的心卻是一片寂靜深潭，無人觸及。她還沒遇到知音，只守著一片空空的風月。

過盡千帆皆不是，還好有詩詞美酒為伴，在無數個寂寞深夜里撫慰她的靈魂。

偏巧，那日命運秉筆，在她喧嘩而寂靜的人生添了一段相遇，也促成了一段千古佳話。一個名叫李之問的男子走進了她的生命，他在長安做官任滿，回到京師等待朝廷重新任命。

彼時的聶勝瓊青春貌美，才情出眾。彼時的李之問溫文爾雅，又頗善詩詞。兩人一見鐘情，有相見恨晚之意。

這樣一個富有魅力的男子出現在聶勝瓊的生命里，讓她沉寂已久的心忽然悸動起來。那一刻，曾經的所有相遇都成了暗淡的伏筆，所有遇見的人都成了過客，而眼前這個人，便是她愿意傾盡所有守候的唯一。

朝朝暮暮，兩人情意漸濃，幸福和快樂仿佛都凝結在那段光陰里。可幸福像被施了魔咒，朝廷的一紙調令打破了這美麗的夢境。

離別開始為這段感情書寫凄美的宿命，臨行前，聶勝瓊設宴為李之問餞行，她心中萬般不舍，溢于言表，復雜的心緒澎湃在胸中，難以訴說。最后，她為他吟唱了一首送別小曲《陽關》，曲調哀婉，聲聲斷腸。當唱到最后兩句“無法留君住， 奈何無計隨君去”時， 聶勝瓊已是淚眼蒙朧。

美人的清淚，重重敲擊在李之問的心上。他深受感動，萬般不舍，決定再逗留幾個月。那段時光仍然快樂美好，只是多了接近離別的感傷。數月后，朝廷再次催促，李之問的妻子也寫信催他趕快歸來。悲傷的終點，終是要來臨。

聶勝瓊出京都相送，依依不舍地陪他走了一程又一程，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天際。她孤獨地望著他遠去的身影，久久不肯離去。

離別總是布滿了痛苦的紋路，但離別后的相思更深更苦。

李之問走后，聶勝瓊度日如年，眼前都是情郎的面容，只是回首眼前，一片空無，那些美好時光早已不見蹤影。無奈的她只能在一個個凄涼的夜晚，任淚水滑落容顏，和著那窗外的雨聲，一直滴到天明。

往日今夕，快樂與傷痛都那么分明。心中萬千情緒，在寂靜的時光里熬制成了那闋傳世名作《鷓鴣天》：“玉慘花愁出鳳城，蓮花樓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陽關曲，別個人人第五程。尋好夢，夢難成，有誰知我此時情。枕前淚共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從起句以送別入題，仿佛時光倒流，重演過去。

如“玉”如“花”的她，心中裝滿了“慘”與“愁”，凄涼的心境，難以說盡，只能忍著痛將愛人送出城去。

那日蓮花樓下青青的柳色，正與離別宴上回蕩的《陽關》曲相應。

眼前的青青柳色與悲哀的離別之曲一起撥動著離人心弦。這每一絲景致，都在提醒著離人的心緒。一別也許便是永遠，她只盼望能夠夢中再續前緣，可偏偏“尋好夢，夢難成”，想他的眉目，已經想到模糊，只能靜夜里忍著無邊思念回想從前。

她將詞篇裝入信封，托人快馬送給李之問。于她來說，只想將這份深情寄送，又或者有幸能聽到他的回聲。

李之問在半路收到這封情書，讀了一遍又一遍，曾經的美好在回憶里一次次重演。回家后，他思量再三，將情書藏在箱子里留作紀念。回憶是他能想到的對待這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可偏偏，這并不是故事的結局。

偶然間，這封信被李夫人發現了。從彼時情境來看，一段悲劇的故事，已是必然。

李夫人拿出了信件，李之問坦言相告。李夫人注目紙上良久，目光幽深，李之問難以揣度。可李夫人沒有惱怒，反贊其用詞清朗！

李之問一臉惶恐，不知如何是好，接下來李夫人更是讓他吃驚不已。她從房中取出首飾和嫁妝，當即決定讓丈夫把聶勝瓊納入府中。李之問驚喜不已，而聶勝瓊更是無比感激，這是他們萬萬沒料到的結局。

聶勝瓊十分珍惜這份難能可貴的緣分，在進入李家后，低調謙和，盡心服侍李夫人，兩人情如姐妹。

情深不壽的故事比比皆是，而聶勝瓊能有此歸宿，源自她不凡的才華。若是尋常煙花女子，這段情也便成了露水緣分，天一亮就散了。而于她來說，幸能得到李夫人的賞識和理解。一個是天生的詞人，另一個是天生懂詞的。也許在這段故事中，聶勝瓊與李夫人的靈魂靠得更近。

往事的歡喜與哀愁，終已落定，大可不必深究。而這一段佳話，穿過歲月厚重的城墻，隱隱盛開在歷史的角落里，散著瓊花的芬芳，供人品賞，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