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容

說來慚愧,如果不是來此采風,我真不知道天底下有這么一個地方。
這里曾是一座文化底蘊深厚的古鎮,建于南唐保大十一年(953年),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素有“小蘇州”美譽。三里長街,凝聚著古鎮發展的文明和繁榮,也見證著時代變更的滄桑和悲涼。呈現在眼前的219處古建筑,“天保號”紙號、勝春別墅、撫州會館、祝氏宗祠等古跡,無不記下了古鎮發展的軌跡。漫步小街深巷,不難發現舊檐老墻斑駁,雖見不到叢生的雜草,但仿佛聽到了古鎮的哭泣。隨處可見倒塌的老墻,裸露出古鎮的殘體;隨處可見垃圾紙屑飛揚,給人“塵滿面、鬢如霜”的感慨;隨處可見懸掛著的衣服,隨風飄揚,還有女人的內衣,在微風巾來回蕩著“秋千”;隨處可見,堆滿著的農具和雜物,散發著“咄咄逼人”的霉味,甚至還有令人惡心的馬桶,毫不遮掩、毫無羞澀地張望著過往的人群;隨處可見,古鎮的蕭條與冷漠、寂寞和沉靜:見不到青年壯漢,見不到妙齡少女,呈現在眼前的只有老人和孩子。
走進一家大院,一位古稀老人正向南方坐著曬太陽,雙眼凝望前方的天空,絲毫沒有感覺到旁有來人,若無其事,像是祈禱“南漂”的兒女健康平安,又像是整個世界與她無關。老人的身旁立著兩個孩子,見我們到來,失望的眼神投來祈求的目光,瞳孔張得老大,幻想在我們的人群巾驚奇發現他們父母的身影,只是留給他們的,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這里也曾是一座商賈云集的古鎮。想不到不足三平方公里,交通閉塞的古鎮內,曾設有撫州、芝陽等八個會館。據鎮政府隨行人員介紹,自唐以來,古鎮有兩大支柱產業——紙業和茶業,曾享譽中外。據我國著名歷史學家翦伯贊《巾國史綱》記載,古鎮手工造紙業和上海松江的棉紡織業、蘇杭的絲織業、蕪湖的漿染業及景德鎮的制瓷業,并稱江南五大手工業。我沒有見過松江的紡織,也沒有見過蕪湖的漿染,倒是景德鎮的制瓷,親眼目睹了一番。走在景德鎮的大街小巷,到處可見瓷器銷售店,并建成一個規模宏偉、產品多樣的瓷器交易市場,前往參觀采購者絡繹不絕,價格高達幾百萬,甚至上千萬元一尊。相比景德鎮的制瓷,古鎮的手工紙就顯得幽靜多了。
一路走來,我沒見到一家銷售毛邊紙、京川紙的店鋪,也找不到生產手工紙的場所和商家,哪怕是家庭式的作坊都沒有。倒是古鎮巾心小學內見到了先人們遺留下來的手工紙制作工具。哪怕是鐵質工具銹跡斑斑,哪怕是木質工具已是朽木一塊,我依稀看到了揮汗如水、忠厚樸實的手工紙制作者默默勞作的身影,是他們用自己的智慧和汗雨,開創了我們古代四大發明之一的造紙術。
古鎮周圍群山環抱,竹木叢叢,其手工紙就是山上的毛竹經過復雜的程序加工制作而成的上等書畫紙。時下,書畫愛好者是一個極大的群體,何止千萬!更何況海外還有日本、韓國、新加坡等國需求者層出不窮,書畫紙市場需求是何等之大!同為書畫宣紙、毛邊紙,安徽的徽紙、四川的夾江紙,遍布祖國大江南北,蜚聲中外!比較而言,古鎮的手工紙是何等地安靜和落寞。
再說說茶業。這里的山,雖說不上矗立云端,但至少站在茶園,可見“煙波”浩渺,正是高山云霧茶最好不過的培植基地。只可惜被外地捷足先登,搶占了先機,并列為歷代皇帝朝貢的貢品。據當地老人說,古鎮盛產大紅袍茶葉,又可惜被武夷山南麓的福建搶先注冊了商標。不過這只是聽說而已,我并沒有時間和精力去考究。但在古鎮上見不到當地產的云霧茶和大紅袍是不爭的事實。
這里還是先烈們用鮮血染成的紅色之地。古有南宋愛國將領、偉大詞人辛棄疾,晚年閑居此地。據義載,辛公館位于古鎮北去四公里處,四周環水,綠樹成蔭。晚年的辛公,身心疲憊,只得閑居江南,在他晚年的詩詞巾,不難發現他樂居樹綠、山靜、水動、鳥語、蟬鳴、蛙聲的田園風光場景。不知道別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他的《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清平樂·村居》等,就是最好的佐證。近代,我們的偉大先烈、紅十軍創始人方志敏先生,就曾在古鎮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那是上個世紀30年代初,蔣介石調集大量兵力,對古鎮蘇區進行“大圍剿”。方志敏先生審時度勢,鎮定自如,指揮有度,擊退了敵人一次又一次沖鋒,延續了革命的“星星之火”,保住了古鎮紅色根據地。漫步麻石小道,穿行深巷夾道巾,仿佛看到了當年紅軍的刀光劍影和硝煙戰場,也仿佛聽到了方志敏先生戰前鏗鏘有力的動員令。為緬懷革命先烈,當地黨委和政府,在古鎮建有方志敏先生“抗戰到前線”戰前動員令的群雕,可惜建在明清建筑風格十分明朗的祝氏宗祠內,給人以極不協調的感嘆。
古鎮布滿了新四軍的足跡,無論是正街背巷,還是大院小宅,都留有他們的烙印,依稀看到他們在這里工作、生活和戰斗的身影。1941年,震驚巾外的“皖南事變”后,古鎮關押了被俘的新四軍,他們在這里跟敵人展開了生死搏斗,并在監獄寫下了諸多優秀篇章。只可惜,當年關押新四軍的遺址旁,建成了鎮中心小學,當年新四軍寫下的不朽篇章,只能委屈地擠在旁邊的宣傳欄中,隱隱約約可見先烈的模糊墨跡。透過墨跡,仿佛看到了敵軍的殘暴,看到了先烈們的英勇和寧死不屈,也仿佛看到了粟裕大將解救被俘新四軍的英勇場景。
我的家鄉地處洞庭湖區域,有一個類似的古鎮叫張谷英,同樣具有豐富的民族文化底蘊,也是一片明清古建筑。那里的大院、回廊、碑刻、雕欄……無不令我夢回縈繞,心靈向往,就是閉上眼睛也能勾勒出它們的形體和神態,即使身在異鄉,依然經常相遇。它們是我人生最珍貴的收藏,是我內心最柔軟的部位。但這柔軟的部位,被眼前這座古鎮撥動了。相同的文化,類似的建筑,哪怕是天空飄過的云彩,小溪淌過的溪水,都和我家鄉的古鎮截然不同。
一路上,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試著寫古鎮的“靜”,靜得仿佛聽見它痛苦的呻吟聲,靜得聽得見我內心最柔軟的心跳聲,試著拿起本不利索的筆,喚醒“南漂”游子,建設美麗的家園。
我走走停停,沒有帶一束花來。我只是一位游者,也只是一位過客,固然只能在這里走走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