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愛戀

陳冰維

1

十年后的寒小沫再次來到這里，榕江畔的清風依舊那么舒意，遠方的海岸線依舊那么讓人著迷。只是，寒小沫的心，卻像迷失航向的船只，在江央孤單地漂泊著。

她記得，那時的楊承說：“如果有一天，你覺得等我太久了，就把手中的沙漏顛倒一下，然后再耐心等待，那么我就會出現了，因為，我就是那怎么灑落也逃不出你手掌心的沙子。”

可是，十年了，任寒小沫翻轉了無數次的沙漏，沙子灑落、顛倒了無數次，楊承卻再也沒出現過了。

也許，楊承是沙漏里怎么也逃不出小沫掌心的沙子，但原來，他們之間，永遠隔著玻璃球，只能彼此遙望著，卻無法觸摸到彼此。

而如今，寒小沫連遙望楊承的機會都沒了。沙漏里的灑落可以重來無數遍，而那逝去的光陰，卻像飄散去的水霧，無處可尋。

往事如昨。

2

寒小沫六歲時，她爸媽因在外經商，無暇照顧她，于是只能將她放在鄉村的姥姥家撫養。在寒小沫的記憶里，鄉村是寧和且安逸的。姥姥每天都會去做些輕農活；閑暇時就會給小沫講故事；到了飯點就會給小沫做出各種可口的農家菜；大夏天，姥姥還會輕搖一把蒲扇呵護小沫入睡；快到寒冬時，姥姥就會給小沫織暖暖的毛衣……一切都是那么的珍貴。

而除此，寒小沫的記憶中還有一個刻骨銘心的人。

他叫楊承，是住在鄰街，比小沫大三歲的男孩。那時的小沫很怕小動物，有一天在小路上晃蕩，被一只小狗纏住，手無足措的小沫只能大哭。剛好經過的楊承看到了這個場景，哈哈大笑，同時跑到小沫身邊抱起小狗。

“狗狗這么可愛，不會咬人的。”楊承邊說著，邊示范著撫摸狗狗的技巧。

也是在那時，小沫改變了對小狗的恐懼。她后來沒哭了，而楊承哥哥“勇士”的形象，就在那時候深深烙在小沫的心里。從此，她也跟著楊承一起玩耍。而楊承只要去玩，就會帶上小沫。

他們去過村里的小溪邊玩石子、戲水，如果剛好是雨后，就會去泥土地里找泥鰍，然后去抓小魚。夏天時，兩人還會跑去村里大榕樹下聽蟬鳴，賞斑斕的光影。這一系列的玩樂，都是那么靠近大自然，也是只屬于小沫與楊承之間美好的童年。

3

后來小沫到了上學的年紀，大年級的楊承就自然負責每天護送小沫上學、放學。因學會了讀書識字，小沫喜歡上了安徒生童話，有一天，讀完《海的女兒》，內心澎湃的小沫很是憂傷。她問楊承，是否看過海？也就是那天，楊承踩著單車帶小沫去了榕江畔。

那是小沫第一次來榕江畔，清風徐徐，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很美，海岸線怡人得讓人心情好舒暢！

“我現在能帶你來的，就是這個榕江了。某種意義上，你可以把它想象成 ‘真正的大海。等以后，我再帶你去看真正的大海。”

那時的楊承說得很認真，小沫聽得也很認真，甚至忘了去想，榕江底是否也有海的女兒。她看見夕陽的余暉下，兩人的背影被拉得很長，也很靠近。

在那之后，小沫心情要是不愉快，楊承就會踩著單車帶小沫來這里看風景。在小沫看來，榕江畔就像是一個童話般的世界，這里有的都是美的風景，盡管她最初看海的理由，是想尋找幻化成泡沫的海的女兒。

4

煙花又一次綻放在無邊的黑夜里，那耀眼的光芒，有如小沫璀璨的花季，同時也把小沫內心最初的愛戀之心照得明晃晃。

這是村里一年一度的媽祖誕辰“大熱鬧”，每年的這個時候村里都會有大戲和放煙花。楊承每年都會帶小沫來這里。

而就在小沫十五歲這一年的“大熱鬧”，楊承牽著小沫的手在人群里溜達，在煙花把整個村莊照得明亮的剎那，楊承突然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里面裝著一個沙漏。

“明年我就會去讀大學，以后就不能每天都看到你了。但你要知道，即使時間會流逝，我們之間，就是這沙漏里的沙子，無論怎么灑落最終都會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覺得等我太久了，就把手中的沙漏顛倒一下，然后再耐心等待，那么我就會出現了，因為，我是怎么灑落也逃不出你手掌心的沙子。”

小沫輕輕接過楊承手中的沙漏，煙花下的沙漏變得光彩奪目。“好。”小沫會心地笑了。

兩人又快樂地跑到戲棚邊看大戲。戲子聲情并茂的咿呀咿呀，而小沫，揣著手里的沙漏，就像捧住了一個華麗麗的城堡，那里，住著楊承和寒小沫。

5

小沫父母每年都會來看望小沫，但探望的時間不長，次數也不多，久了小沫也就習慣了。在小沫長長的童年歲月里，姥姥和楊承幾乎就是整個世界了。

但就在十六歲這一年夏天，小沫覺得到了自己懂愛的年紀，父母剛好衣錦還鄉歸來，打算帶小沫離開小村莊到城里居住。

“你們把我當什么了，想來把我接走就來把我接走。”小沫很生氣，不只是因為不想離開姥姥和楊承，而且是為了多年來父母在自己人生成長路上的缺席。

“孩子，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當年你爸爸生意出現危機，我們生活窘迫，照顧不了你，現在好了，爸媽會讓你和姥姥過上好日子。”

小沫這才知道，原來姥姥也會跟著一起到城里。至少，不用離開姥姥。而剛好楊承今年要去其他城市上大學，于是楊承跟小沫達成約定，楊承在大學里等小沫，小沫高中三年要好好學習，以后也要考到那里去，畢竟那個大學在村里人看來還是不錯的。還有，等小沫上大學，楊承就要帶小沫去看真正的大海。

小沫心里有了堅持與守候的方向，于是就答應父親回城里居住。

6

在那個年代，還沒有手機，在城里的小沫和楊承之間的聯系也只能通過電話了。但因為父親對小沫管的比較嚴格，而且，小沫感覺的出，父親好像不怎么喜歡楊承，所以他們通電話的次數也非常少。

無聊的時候，小沫就拿起沙漏，看沙漏里的沙子慢慢灑落，直到結束后又重新顛倒過來。她相信，只要耐心等待，很快就可以見到楊承。

可快到新學期的時候，小沫才知道，原來父親已經為她安排好了自己的人生了，她馬上就會被送去國外讀書。

這一切對小沫來說，太突然了。因為這樣一來，她跟楊承之間的約定就無法實現了。畢竟跨國，是多么遙遠的距離。

“我不要去國外讀書”，小沫直接拒絕了父親。

父親看到小沫堅決的態度，似乎想說什么，但還是很勉為其難地答應了，說會給小沫充足的時間考慮和準備。

小沫很開心，畢竟父親沒有強迫她。她也如愿的在城里讀高中，還謀劃著找個假期去楊承的大學找他。

7

可是，事情沒有像想象中發展。

在小沫讀了半學期的時候，突然接到楊承的來信。自從上學就很少跟楊承聯絡的小沫很是驚喜，于是迫不及待地拆開信來看：

寒小沫：

幾個月不見，你好嗎？

有個故事，或許你從來不知，但現在，我想講給你聽。在我遇見你之前，我有個很可愛，讓我很想去一直疼愛的妹妹，但由于那時家庭經濟拮據，父母直接把她送人了。送去哪，我不知道，只知道媽媽跟我說那是個遙遠的地方，而且妹妹會過得更好。因為這事，我獨自難過了好久。

后來我遇見你，我就想起我那可愛的妹妹，我覺得一定是上天被我感動了，所以讓我重遇你。所以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無論何時都要傾盡自己所有去保護你，守護你。

我也以為，那就是愛了。但等我現在去上了大學，在青春的校園里，我遇到了另外一個心儀的女生，我這才發現，原來親情跟愛情是兩種感覺。在我心里，你是我最想疼愛的妹妹，而我現在遇到的女生，原來才是我要真正去守候的另一半。

也許是以前的我們太年輕，不懂得愛的定義。但不管怎樣，我永遠是你的楊承哥哥。而你真正的王子，應該是等你長大后，那個真正守護在你身旁的那個人。

我會一直祝福你。愿，你也能祝福我。——楊承

8

站在榕江畔的小沫，突然忘記那段時間的自己是怎么走過來的，只記得那時的自己好痛苦，發了一場高燒，還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后來，她也答應了父親，踏上了出國求學的路。

原來時間可以過得這么快。一眨眼，碩士生的小沫已經畢業兩年了。而離開榕江畔和楊承，也有十年了。

關于后來的楊承，她一無所知，也許是因為出國的原因，但更多，是因為小沫自己不去打聽的緣故。

十年里，小沫有想回來過，只是，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對楊承，也不知道怎么去佯裝堅強的自己。

“楊承，下個禮拜的我，就要結婚了，我終于有勇氣面對你了。新郎還不錯，他問過我，為什么我會喜歡沙漏。我跟他說，沙漏里的世界就像一個玻璃瓶城堡，里面住著美麗的童話故事。他笑了，然后說以后會為我鑄造美麗的童話。我信了。”

小沫自言自語著，然后輕揚起嘴角。

她是真的信了，就如當年，她很認真的相信楊承。

9

一封楊承未寄出的信。

寒小沫：

原諒我騙了你三件事：

第一件，我曾跟你說在大學等你，然后帶你去看海。但后來跟你說，我在大學遇上另一個心儀的女生。其實，我沒有上完大學，也沒有在大學等你，更沒有遇見另一個心儀的女生。因為，我家里發生了變故，我不得不輟學去打工。

第二件，我在信里跟你說，我因為親生妹妹送人了，所以把你當成妹妹看待的事，是假的。因為伯父帶你回城里后，有一天突然來找我，跟我說了你的人生規劃。我失眠了好幾天，后來就想出這樣的一個謊言。我以為，只有這樣的謊言，才是善意的。

第三件，你被狗狗嚇哭的那天，其實不是我第一天認識你。在你來村里的第一天，我就見到你了。那時我路過你姥姥家的巷口，我聽到一陣小女孩的大哭的聲音。我看見你在姥姥懷里哭著掙扎著，然后另外兩個大人跟你揮手后轉頭就走了。我大概猜得出那是你爸媽。接下來的幾天我就去你姥姥家的巷口溜達，即使看見你也是遠遠望著。直到那天我見到你一個人被狗狗嚇哭了，我才有借口出現在你面前。

——楊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