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名詞配價的劃分需要在具體語境中進行,配價所指代的并非一定是具有依存關系的個體常項,而應根據語境判定名詞的語義指向是定指、不定指、通指還是無指等。在語義和句法層面同另一名詞性成分享有某種“領屬關系”而實現確指的名詞是“有價名詞”,即一價名詞和二價名詞;所指類化或以其他方式形成定指的名詞是零價名詞。此外,二價名詞的屬性直接影響著降級述謂結構歧義產生的條件。
關鍵詞:名詞配價 ?語義 ?指稱義 ?語境 ?歧義
一、漢語名詞配價研究綜述
“配價”這一概念借自化學。最早把化學中的“價”引入語法研究的是法國語言學家特思尼耶爾,他在1953年出版的《結構句法概要》一書中首次使用“配價”概念。1959年問世的《結構句法基礎》一書標志著配價語法理論的形成。后來,這一理論在德國得到進一步發展,影響逐步擴大。
從1978年朱德熙率先將“價”的概念引入漢語語法研究開始,配價逐漸成為研究熱點。朱德熙在《“的”字結構和判斷句》中運用配價理論分析了“VP的”結構及相關判斷句,提出了“向”(配價)的概念和著名的歧義指數理論。[1]
此后,范曉《動詞的“價”分類》[2]、譚景春《雙向和多指及相關的句法關系》[3]、吳為章《動詞的“向”札記》[4]、廖秋忠《現代漢語中動詞的支配成分的省略》[5]、沈陽《現代漢語配價語法研究》[6]、邵敬敏《“語義價”“句法向”及其相互關系》[7]、袁毓林《漢語動詞的配價研究》[8]、陸儉明《配價語法理論和對外漢語教學》[9]等研究先后運用配價理論分析語法現象,研究范圍從動詞擴展到名詞、形容詞和句式的配價等方面。
1992年,袁毓林在《現代漢語名詞的配價研究》中將動詞價的觀念推廣到名詞,嘗試用降級述謂結構“對NP的N(x)”刻劃二價名詞的語義結構,并對表示觀念、情感的二價名詞予以形式化,進而揭示出名動詞、動名兼類詞和動名合成詞的配價能力的繼承規則,并對介詞“對”的語義功能作出新的解釋。
1994年,袁毓林在《一價名詞的認知研究》中對一價名詞的句法、語義特點進行了描寫,著重討論了由一價名詞引起的幾種歧義現象和在某些句子中一價名詞的缺省現象及其語義激活的微觀機制。文章針對與一價名詞相關的四種句式的結構和意義特點,重點研究了一價名詞對理解話語結構、意義的影響。
2005年,劉順在《一價名詞及其名元的句法實現形式考察》中認為名詞的配價存在于語義平面,體現為名詞結合名元的能力,并在句法結構層面對名詞配價的分類進行再定義。他認為不同類別的同價名詞具有不同的特點,在表層句法結構中的句法位置不同,從而形成不同的句型。
2008年,耿國鋒在《關于名詞配價的兩個問題》中運用句式變換法說明甄別二價名詞的限制條件,進而分析“對(于)NPa的NPb”結構產生歧義的條件,從而得出“用語義特征分析該結構產生歧義的條件遠不如從二價名詞的降級述謂結構出發來的更為簡明”的結論。
縱觀諸多學者的研究,他們從多個角度對名詞的配價問題進行了探索,研究層面從語義擴展到邏輯、語用配價等方面。值得注意的是,名詞價位的確定和歧義產生的條件這兩個方面的研究依然稍顯薄弱。因此本文認為,對名詞配價的價位劃分不宜直接以名詞的基本詞匯義為原則,而應綜合考慮具體語境中名詞的語義指向是否確指。除此之外,“對NP的N(x)”結構產生歧義的條件,在某些情況下不能準確區分歧義現象。因此,本文對這兩個方面進行進一步研究。
二、劃分名詞價位的原則
目前,學界根據“某個名詞一定要求與另外的某個名詞在語義上構成依存關系”的原則將名詞分為零價名詞、一價名詞和二價名詞,袁毓林重點對一價名詞和二價名詞進行研究。“零價名詞”一般指普通名詞,如“大海、天空、空氣”等。[11]袁毓林認為“某些名詞在語句中也有配價的要求,表現為支配名詞要求在語義上受其支配的從屬名詞與之共現”[10],因此他將“一價名詞”分為三類:(1)親屬名詞,如:“媽媽、丈夫”等;(2)屬性名詞,如:“質量、脾氣”等;(3)部件名詞,如:“腳、尾巴”等。“二價名詞”關涉到兩個個體,要求兩個個體項與之共現,它包括“情感、態度”類、“見解、論點”類、“作用、意義”類和“方針、政策”類等。[8]同時,劉順在《一價名詞及其名元的句法實現形式考察》一文中,從句法結構層面進行分析,認為名詞的配價存在于語義平面,體現為名詞結合名元的能力。在表層句法結構中,不需要名元組配的名詞是零價名詞,常需一個名元組配的名詞是一價名詞,需要兩個名元組配的名詞是二價名詞。[12]
兩者觀點的相似之處在于,名詞配價的劃分,無論從語義還是句法上,都涉及某個名詞與另一名詞性成分之間的某種領屬關系,而這種關系無論顯或隱都是確實存在的。此外,袁毓林所提出的隱含“某人對某事”的二價名詞的降級述謂結構,可以用公式N(x):N(a P b)來表示,如“意見”的語義結構可以表達為:
意見:看法 ? ?(某人對某事)
一價名詞用降級述謂結構表述為N(a P b),其在表層句法層面可表現為NPa(P)NPb或NPa→NPb,即名詞NPa在語句中出現以后,要求在語義上跟它有P關系的名詞共現[2]。如:
妻子:一個人,某人的女性配偶
劉順贊同這一觀點。他認為在句法層面上,有些名詞不需要其他成分的幫助就能明確地指稱事物,意義自足;而有些名詞必須借助其他成分才能明確地指稱事物,否則意義不自足。前者是零價名詞,后者是有價名詞。體現在句法上,前者沒有也不強制性地要求其他名詞在語句中與之共現,后者作為支配性名詞強制性地要求在語義上受其支配的從屬名詞在語句中與之共現。[12]
換句話說,二人認為名詞配價的劃分是從其詞義結構中推導出來的,或者說名詞的詞義結構中包含著配價信息。在他們看來,一價名詞具有以下三個特點:1.必須是實體的個體常項;2.語義隱含了所表示事物與另一事物的某種依存關系;3.句法組合中要求其配價成分與之共現。這種判斷依據是否適用于所有語境中的一價名詞呢?如:
(1)幾個當爺爺奶奶叔伯嬸姨的男人女人離開各家的陽臺來到外面時,民工們已退入他們的住處去了。(梁曉聲《冉之父》)
(2)在物理學上,彈性是指物體在外力的作用下發生形變,當外力撤消后能恢復原來大小和形狀的性質。(《百科》)
(3)靜脈是血液從全身各處流回心臟的管道,它的管壁比較薄,只有很少的肌肉。(《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例(1)中的“爺爺”“奶奶”“叔”“伯”“嬸”“姨”等名詞所指的不是具體的某個人,而是一種身份,是非實體的。例(2)(3)中的“彈性”“靜脈”指的是類名,而非具有這個屬性的個體常項。根據降級述謂結構分析,親屬名詞在語句中出現,一般要求參照名詞共現,屬性名詞要求主體名詞(NPb)共現,部件名詞一般要求原型名詞共現,而以上例子卻不符合此規律。因此,一價名詞的配價分析需要在具體語境中進行,它所指代的并非一定是具有依存關系的個體常項,而應根據語境的要求判定其語義指向為定指、不定指、通指或無指等。這一語境原則同樣也適用于某些二價名詞。如:
(4)本國古人同外國今人都有許多看法、想法、說法和今天的我們不同。(《讀書》)
(5)我驚異于女孩的直覺般的藝術感受力,竟然一語令我豁然開朗。(《福州晚報》)
例(4)中的“看法”“想法”都是不定指的,例(5)中的“直覺”是無指的,表示具有直覺特征的一種性質義。這里的三個名詞都不再是二價名詞,它們都表達了一種類化的指稱義。
當然,除了親屬、屬性和部件名詞這三類一價名詞以外,是否就不存在其他一價名詞呢?如:
(6)老師說在山頂集合。(郁秀《花季雨季》)
(7)要是打倒校長,那咱們怎么能夠再呆下去呢?(楊沫《青春之歌》)
(8)“我來的時候,局長找我談了,局長的意思是一旦您的嫌疑排除,就盡快和您一道回去。(王朔《人莫予毒》)
這三例中的“老師”“校長”“局長”都隱含了一個與之共現的詞,從而使它們定指、具體化,因此這三個詞都是一價名詞。但并非所有表職業、職位的名詞都是一價名詞,它們同樣也要根據語境來判別。如:
(9)再要學,就得另外拜老師了!(歐陽山《苦斗》)
(10)在干校長年累月,眼前又看不到別的出路,“我們感”就逐漸增強。(楊絳《干校六記》)
(11)局長不當沒有什么,情理不順能氣死人。(劉震云《官人》)
此處的“老師”“校長”“局長”都是無指的,指代的是一種身份、職業,不是作為實體的個人,而是一種抽象的類化指稱義。它們并沒有結構上的配價成分和語義上有依存關系的成分共現,不符合一價名詞的界定。
再者,學界認為零價名詞一般指普通的自然名詞,它們不需要與另外的名詞在語義上構成依存關系,或者說并沒有與另一個或多個名詞之間存在隱含的謂詞性配價關系,如“大海、天空、空氣”等。[11]但由上文的分析可知,某些一價、二價名詞經過具體到抽象的升華后,所產生的指稱義完全不需要其他成分與之共現。因此,本文認為:當一價、二價名詞應用于語句中時,只有在語義和句法層面上,同時和另一名詞性成分共同享有某種“領屬關系”而實現確指時,才是學界以往所說的“一價、二價名詞”;當所指不確定、類化或以其他方式形成定指時,它們更符合“零價名詞”的界定。
三、“對NP的N(x)”結構產生歧義的條件
1992年,袁毓林《現代漢語名詞的配價研究》對二價名詞歧義現象的分析是在“對NP的N(x)”結構基礎上進行的,他認為歧義產生的原因在于:(NPa對NPb)的N(x)中的降級主語NPa代表“(某人對某人/某事)的N(x)”中的“某人”,必須是指人的名詞(記作NP[+人]);降級賓語NPb代表其中的“某人/某事”,可以是指人名詞NP[+人]、也可以是非指人名詞(記作NP[-人])。因此,“對NP[-人]的N(x)”不會造成歧義,而“對NP[+人]的N(x)”是有歧義的,可以理解為“對︳NPa的N(x)”或“對NPb的︳N(x)”。[8]但是這種區分歧義的方式并不適用于所有的二價名詞。如:
對(于)這篇文章的看法
對(于)這部電影的吸引力
對(于)美國的政策
對(于)樹林的作用力
上述例子中“這篇文章”“這部電影”“美國”“樹林”既可分別為“看法”“吸引力”“政策”“作用力”的“針對對象”,又可分別理解為“看法的持有方”“吸引力的具有者”“政策的制定者”“作用力的發出者”。顯然,“這篇文章”“這部電影”“美國”“樹林”這些詞根本不具有[+人]的語義特征。那“對NP的N(x)”結構產生歧義的條件究竟是什么,受哪些條件制約呢?
2008年,耿國鋒在《關于二價名詞的兩個問題》一文中認為,結構中降級賓語NP屬于二價名詞不同的類,“對NP的N(x)”結構產生歧義的條件會發生變化,即會對降級主語NP的語義特征有不同的要求。[13]NP必須處于二價名詞N(x)所類屬二價名詞的降級賓語、降級主語語義特征的交集時,結構有歧義。如“感情/態度類”二價名詞,這類名詞的降級主語絕大多數指人,只有個別情感類名詞,其降級主語既有指人的,又有指非人的。該結構產生歧義的前提條件是結構中二價名詞的降級賓語可作其降級主語,故NP的語義特征為[+動物],[+有感情]是結構“對NP的N(x)”產生歧義的條件。再如“作用/意義類”,這類名詞都表示人或事物對其他人或事物的作用、效果及意義、能力等意義。故結構中N(x)為“作用、意義類”二價名詞時,NP語義特征為[+人]或[+事物]都有產生歧義的可能。二價名詞的類屬不同,降級賓語可作降級主語的受限條件不一樣。
通過分析可以發現:“對NP的N(x)”結構產生歧義必須滿足的條件為:1.N(x)必須是二價名詞;2.句法上,NP必然能置于該結構中二價名詞的降級述謂結構內降級主語的位置;3.語義上,NP的語義必然屬于結構中的二價名詞N(x)降級賓語和降級主語名詞語義特征的交集。總之,如果結構中的二價名詞N(x)的降級賓語和降級主語的名詞在語義上無交集,該結構根本不會產生歧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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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樂 ?湖南長沙 長沙理工大學文法學院 ?41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