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向興 陸文苓
摘 要:通過對海明威作品主題的梳理,發現其文學描寫之下埋藏著深刻的基督教主題,這一主題廣泛存在于作者的多篇作品。在其行文中,不僅象征包含著宗教色彩,故事原型也有著濃厚的《圣經》特色。但是,海明威并不是簡單地重復故事,而是將基督教的主題移到當下,對現實世界進行關懷。借助于海明威關于拯救崩潰社會的種種思考,我們也更能理解其作中時常出現的迷惘、虛無等精神狀態。
關鍵詞:海明威 ?作品主題 ?基督教 ?宗教 ?象征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4年度云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海明威作品主題演變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XKJS201407
當下,國內關于海明威的許多研究,都對這位作家的人生觀、創作觀進行了深入探索,并就“冰山原則”“沒有女人的男人”等創作母題進行了透徹分析。通過既有研究,我們可以看到海明威作品中存在的一個“作者”。不過,如果我們仔細考慮一下“冰山”這個意象,恐怕就不能輕易地將海明威的作品以文學技法的角度來分析了,因為正如心理分析學派認為的那樣:我們的表層意識之下,所深藏的那些數量更大的東西,往往是源自種族、宗教、民俗的內容。
因此,當我們從一個深受基督教文化濡染者的角度來看海明威,其身份便不再是一個簡單的作家,而是擁有著深厚的宗教淵源和背景的人。的確,這些基督教文化里的內容,在海明威的作品中比比皆是,大到作品的主題,小到諸多宗教象征。但我們更應該思考的是,海明威在列舉這些象征或主題的時候,是在宣揚自己的宗教信仰嗎?本文即從這個問題入手,在對海明威主要作品的基督教主題進行闡釋的基礎上,分析此等主題出現的意義何在。
一、象征中的宗教色彩
小說是作者(乃至整個民族)意識的一種升華產物,許多小說中出現的象征物并不是空穴來風的。我們舉海明威最廣為人知的作品《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來說,這部小說貫穿全書的關系——魚和漁夫——本身就是一種基督教中的核心關系,即耶穌。從符號學的角度來看,魚是一種生活在水里的動物,本身就代表了潛意識,亦即個性深處的“活躍”物質。即便是基督教以外的宗教中,魚的形象也常與豐饒、豐產、母性有關。同時,它又是一種不受熾熱的欲望之火所控制的動物,因此古代把魚肉當做“圣肉”。比如,羅馬帝國“色雷斯騎士”就曾舉行過一種圣餐魚宴。更值得注意的是,早期基督教教會把魚作為互相溝通的暗號,而使徒就是“捕魚人”。[1][2]在小說《老人與海》中,主人公被稱為“最好的漁夫”,便是對耶穌的一種暗指。而老人吃生魚,所表現的也是一種“圣餐情結”。
再如,海明威的另一部成名作《永別了,武器》(A Farewell To Arms)中,出現的兩個重點象征“塵土”和“雨”,也包含著濃厚的基督教色彩。首先,“塵土”是圣經《創世紀》中上帝對人類的定位:“你本是塵土,仍要歸于塵土。”(3:19)而“雨”的意象稍微復雜一些,它既是對罪的一種洗滌,又是《創世紀》中上帝對邪惡的人類之毀滅(如諾亞方舟時的洪水泛濫)。[1][3]
二、故事原型的宗教特色
海明威的作品不但是細節上隨處可見基督教色彩,故事的原型也往往體現著《圣經》故事的精神。如《老人與海》的敘事模式,就仿佛從互文的角度體現著摩西出埃及的神話原型。老人去到遼闊的海上,用只身漂泊的方式來尋找生命的意義,與摩西踏上追尋之旅同出一轍。故事的主人公都是平凡的人,但他們的追求讓自己變得偉大起來。[4]
也正是在這一層意義上,我們才能更好地理解“迷惘的一代”、精神迷惘之類的分析——這些概念和術語并不是一種孤立的文義分析,也不是簡單的文學社會性關聯,從分析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更是一種基督教社會崩潰的寫照。因此,與其說海明威在故事原型上“模仿”《圣經》,不如說是一種基于神學背景下,對精神性或靈性的探求。
三、宗教精神是對現實社會的深度關懷
行文至此,我們看到海明威作品中存在的基督教象征符號、故事原型,但這些內容為何要與基督教相關呢?海明威在多部作品中呈現出基督教的命題所謂何意?可以說,在其小說《太陽照常升起》(The Sun Also Rises)中,通過展現勃萊特和杰克二人相悖的宗教態度,所希望引發的不僅是一種普遍的宗教思考,更是對基督教社會世俗化的擔憂。
幾千年來,基督教會已經淡化了一些早期的教義,最尷尬的教義莫過于“末日審判”。由于這個審判一直未到,因此基督的來臨也被“延遲”了。基督教作為一種“寄居”的組織,漸漸變成一個龐大的世俗化組織,其內在的精神力量日漸式微,原本的神圣性也不再。享樂主義、消費主義,把清教主義沖垮,教會的神圣性也一樣被淹沒。[5][6]
曾有學者通過《喪鐘為誰而鳴》(For Whom the Bell Tolls)中的大量《圣經》隱喻指出,海明威在小說中寫了類似《圣經》中的人和事,并不是讓書中人物簡單地模仿基督,而是為了說明現代人可以把基督教的精神與自己的經歷結合起來,從而創造一種新的“人類的宗教”。[3]這里所說的“人類的宗教”,正好點明了海明威作品中宗教色彩的真正意義:一種對現實社會的深度關懷。我們可以通過《永別了,武器》的故事來加以說明。
傳統的看法認為,《永別了,武器》是關于戰爭、愛情和死亡的小說。這種流俗的看法,固然看到了該小說的外形,但卻沒有把握到它的精神。在小說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背景下,我們看到的更宏觀的背景,應該是人物在命運、人生、信仰上出現的荒蕪。命途多舛的劇情,不僅是讓人們憎恨戰爭,更是對一種關于愛與善的原本秩序的思考。[3]然而,戰后的基督教國家和社會,已然喪失了基督教作為統一中心的力量。這一簡單的改變,看似只是一種“上層建筑”的調整,實則牽涉人們生活的方法面面,尤其是精神層面。在晚年的作品《自我與自性》(Aion: Researches into the Phenomenology of the Self)中,心理學家榮格對這種“虛偽的靈魂”連用了一串詞來形容:“自大、歇斯底里、糊涂、無法無天且盲信教條”,“一個販賣劣質靈性產品、偽造藝術的商人,結結巴巴地兜售著哲學理論和烏托邦謊言,卻只適合于經營今日的大眾量販店,這就是后基督教精神的景貌”。[2]基于這段描述,我們再來理解文藝評論家常說的“迷惘的一代”,似乎更可深得其中三昧。海明威筆下的迷惘,并不是不知所措的代名詞,不簡單地等同于不知道應該去做什么,而是一種精神世界的崩潰。
不過,正如海明威所有小說中的人物性格一樣,即便從宗教來思考對崩潰社會的拯救也是困難的。這一點似乎體現在其頗具爭議的小說《伊甸園》(The Garden of Eden)中。這部小說的主題看似是處理關系或愛情的,但它遠遠超越了評論家所謂的“英雄主義”“死亡主義”“硬漢精神”“勇士精神”,轉而用一種更加復雜的手法展現真實的關系。這種關系是不是海明威對舊約里“伊甸園”中亞當和夏娃的關系的猜想,是不是對男女之間從始至終復雜異常的關系(愛情)的理解,是不是對所謂“新女性主義”的批判?似乎都不是,又似乎都包含。可以說,這部謎一般的小說,用它顯然的基督教色彩的名字,把我們帶回了起點(我們都是從伊甸園來的),用一種貌似達觀的敘事表述著令人迷惘的人性。
參考文獻
[1] 比德曼.世界文化象征辭典[M].劉玉紅,等,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99.
[2] C. G.榮格.自我與自性[M].趙翔,譯.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2014.
[3] 劉榮強,張玲玲.海明威的宗教情結——基督教視角下的《永別了,武器》[J].燕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2(4):63-68.
[4] 豐國林.《老人與海》中自然觀和宗教觀的互動[J].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37(4):197-199.
[5] 胡貞.海明威《太陽照常升起》中的宗教色彩探析[J].名作欣賞,2010(36):92-93,107.
[6] Agamben,Giorgio.The Church and the Kingdom[M].Trans.Leland de la Durantaye.London:Seagull Books,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