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曉華 魏夏春
摘 要:女性主義翻譯觀強調從女性主義角度來凸顯女性特征,謀求身份認同,獲得平等話語權等理論主張以反對長久以來的性別歧視問題,為傳統翻譯觀開拓了新的視野,擴大了翻譯研究領域。本文以女性主義翻譯觀為出發點,通過對楊絳小說《洗澡》英譯本分析研究,揭示翻譯中的性別歧視現象,啟發人們對翻譯中性別問題的思考,進而引起社會對性別歧視的關注。
關鍵詞:女性主義翻譯觀 ?女權運動 ?性別歧視 ?話語權 ?平等
一、引言
20世紀80年代,國際譯學界發生了一場范式變革: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翻譯研究的領域開始涉及到各種視角下介入的譯學變革:多元系統論、解構主義、后殖民主義、女性主義紛紛登臺。這無疑開啟了后現代語境下的多元化翻譯研究格局。女性主義翻譯研究從此應運而生,它著眼于從女性主義的性別視角來看待翻譯研究,重點揭示翻譯領域中性別歧視的現象。期間涌現了諸如雪莉·西蒙(Sherry Simon)、路易斯、馮·弗羅托(Luise Von Flotow)、芭芭拉·戈達德(Babara Godard)、勞麗·錢伯倫(Lori Chamberlain)等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及實踐家。通過分析女性和翻譯在父權社會中的相關和相似性得出:女性和翻譯一樣,長久以來在父權社會中處于邊緣化從屬地位,沒有公平的話語權,受到性別歧視,因而主張采取相關翻譯策略以彰顯女性身份,謀求身份認同及平等的社會及政治地位,消除翻譯中的性別歧視,發展一種性別平等的語言。這對傳統的翻譯觀形成了巨大的沖擊和挑戰。本文以《洗澡》英譯本為例,從女性主義翻譯觀的視角來解讀性別歧視問題,探討了性別歧視對翻譯作品的影響,揭示文學翻譯作品中滲透的性別歧視現象,強化大眾的平等性別意識。
二、女性主義翻譯觀
20世紀80年代后,女性主義受解構主義、后殖民主義、文化學影響,重新審視西方文化傳統,從最初反抗男權壓迫發展到在各個領域全方位推翻“男尊女卑”的性別定型論和性別歧視的社會問題。女性主義翻譯觀就是在父權文化的傳統譯論中,通過讓女性語言發聲,掌握話語權,彰顯女性視角,以謀求在文學領域中的性別平等,抵制在文學翻譯中滲透的人為的性別歧視現象。
(一)女性主義翻譯觀產生的背景
女性主義(Feminism)一詞最早出現于19世紀90年代。隨著西方女性主義運動思潮的發展,女性主義不斷獲得新的內涵和外延,女性主義逐漸成為婦女解放運動自我指涉的符號,旨在追求一個主要以女性經驗為來源與動機的社會理論與政治運動,解放女性思想,推動婦女的權利、利益等相關議題。女性主義翻譯觀就在女性主義的思潮中應運而生。其中最重要的議題是消除性別歧視,謀求社會平等。性別歧視是以性別為基礎而產生的性別成員對另一種性別成員的不平等對待,尤其是男性對女性的不平等對待。性別歧視有著深刻的社會及歷史根源。
以張伯倫、馮·弗羅托、西蒙等為代表的一群西方女性主義者和翻譯理論及實踐家站在女性主義立場,將女性和翻譯聯系起來。她們認為女性在父權體制下處于社會邊緣化地位,從屬于男性社會層,沒有平等的話語權及社會政治地位。同樣契合的是,翻譯領域充斥著各種暗含性別歧視的隱喻,并將譯文的背離與女性背叛結合起來,如把翻譯比作“不忠的美人”或“漂亮而不忠實的譯文”等。父權體制下的翻譯研究植入了社會文化中男尊女卑的社會性別差異,使翻譯也被視為從屬、衍生的部分,進而被女性化和邊緣化。西方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家認為:翻譯的地位與女人的地位是相似而平行的,翻譯常被認為是原文的衍生而顯得低下,而女人則長期以來或受迫于社會底層,或遭貶損于文學之中。因此西蒙主張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就是要試圖識別和批判將女人和翻譯放逐于底層的紛亂的概念。[1](P188)
(二)女性主義翻譯觀的主要內涵
女性主義翻譯觀指出了文學翻譯領域中滲透的性別歧視現象。同時,明確提出了對應策略以消除翻譯研究中的性別歧視。
1.指出翻譯研究普遍存在著性別歧視的現象
在中外翻譯理論及實踐中,原作者、原文可比擬為男性、陽性、主動的,而譯文、翻譯者都被比擬為女性、陰性、被動的角色。在《翻譯的性別與隱喻》(Gender and Metaphors of Translation)一文中,羅莉·張伯倫全面考察了歷史上翻譯的性別隱喻,女性在這些隱喻中受到了暴力對待以及20世紀描述翻譯理論的性別語言。[2](P16)性別歧視現象不僅表現在社會生活、女性地位上,更滲透到了女性基本話語權中,在翻譯中的主要表現是:(1)把男性語言作為規范或標準,而女性語言附屬于男性語言;(2)男性語言特征多呈現積極意義,而女性語言特征往往顯現出消極意識;(3)文學譯作中,譯者因受到男性權威社會論的影響,會有意或者無意識地在譯事活動中彰顯男性權威,樹立男性中心思想,弱化女性地位。
所以,女性的解放首先應該從語言中獲得解放。女性主義翻譯研究的目的是通過女性視角挑戰傳統翻譯觀,通過積極的翻譯實踐,顯現女性話語權,構建女性身份以謀求平等的社會地位。
2.消除翻譯研究和翻譯實踐中對女性的歧視
女性主義者首先肯定了性別差異所導致的對原文本意闡釋的不同,并由此提出“性別譯者”的概念使性別分析范疇在翻譯領域里也占有一席之地。她們認為女性特有的感知力、經驗和內心情感不是男性能夠察覺到的,或是男性根本不想察覺,或是不知不覺陷入了男性中心的思維陷阱中,譯者有一種置女性于父權統治下的心態。因此,在這種社會意識形態下,需要重新界定譯作和原作的關系,譯文與原文應享有同等的地位。她們多采用“重寫”方式(rewriting),對翻譯文本進行以女性主義價值取向的干預和改寫。馮·弗羅托(Luise Von Flotow)提出主要通過補償(supplementing)、前言和腳注(prefacing and footnoting)、劫持(hijacking)這三種策略來重寫原文文本。[3](P388)從而以此凸顯女性身份,解構男性中心話語,掌握話語權,重建新型的男女平等關系,消除性別歧視現象,謀求女性平等的社會政治地位。
三、以《洗澡》譯本為例,解讀譯文所體現的性別歧視現象
女性主義者將語言作為翻譯研究,認為語言能干預意義的創造,譯者是溝通兩種語言的讀者,同時又重寫并改寫著文本。在當今社會中,因譯者自身的社會身份及性別意識的干預,同時缺乏對女性社會身份的認同和深刻理解,在一些情況下,譯者會直接或者間接,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對女性主人公的人物形象、性格進行改寫、貶損,以凸顯男性權威。文學翻譯作品中,也充斥著性別歧視的影子,女性的情感、地位、身份逐漸在譯文中有所淡化、忽略甚至是貶損。下面以楊絳所著的作品《洗澡》及梅珠迪、史耀華的英譯本為例,以主人公余楠和宛英的描述為視角,通過對其中原文與譯文的對比分析,發現譯者通過改寫文本以維護男性主人公余楠的男性權威形象,淡化女性的社會地位,以下以實例具體分析文學翻譯作品中充斥的性別歧視現象。
(1)原文:余楠有一點難言之苦:他的夫人宛英實在太賢惠了,他憑什么也沒有理由和她離婚。[4](P9)
譯文:Yu Nan had a problem he couldnt talk about.His wife,Wanying,was just too virtuous;she gave him no pretext for divorcing her.
解放前夕,文中的余楠利用想和他成婚的胡小姐借機出國,所以萌生離婚之念,卻又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所以有了上述的表達。作者之意應是:他為了自己飛黃騰達,竭盡全力去挖掘離婚的缺口以借詞卸責,可是奈何宛英賢惠淑德,使他沒有找到任何離婚的托辭。余楠自私卑鄙的形象也就躍然紙上。而譯者將作者的主體“he”轉換成了譯文“she”,反倒成了“妻子宛英沒有給他離婚的借口”,將主動拋棄妻子的行徑變成了被動無奈之舉。這種主體的轉換間接地黯化了余楠卑劣的行為,弱化了他貪圖享樂,為自己“遠大前程”而拋棄家庭的不道德心理,甚至折射了余楠無奈的心境。
(2)原文:宛英曾發愁給丈夫遺棄了怎么辦。[4](P24)
譯文:Wanying often worried about how she would live when her husband left her.
宛英在看到丈夫余楠和其他女性打情罵俏、怡然自得的場景后,漸漸篤定花心丈夫終會拋棄她。解放前,女性在意識形態上仍屬從屬地位,還延續著封建思想中“女被夫休,生活凄慘,顏面何存”的悲涼境遇,所以“遺棄”二字是作者在當時社會環境下自然傳達女性的弱勢從屬心理。而譯者輕描淡寫地用“left”這個沒有任何褒貶之義的中性詞來表達“遺棄”“拋棄”之義,把丈夫的不忠不義撇個干凈,只留丈夫“離去”之影,弱化其“見異思遷”“始亂終棄”之行。
(3)原文:余楠“花”雖“花”,始終沒有遺棄她。[4](P26)
譯文:Yu Nan might be a ladiesman,but he never deserted her.
事實上,余楠喜新厭舊,見異思遷的行為宛英早已察覺,之后她發現了胡小姐寄來的書信,證實余楠和胡小姐比翼雙飛計劃落空,丈夫的花花腸子已從之前的“料定”之想印證成了“確定”之實。譯者卻用“might be”這樣表達可能性較小的詞組來推諉余楠朝秦暮楚之實,避重就輕,含糊其辭,虛化事實,以維護男性尊嚴。
(4)原文:老太太去世后,宛英很乖覺地把老太太的銀行存折交給余楠說:“房契由我藏著就是了。錢,還是你管?!盵4](P26)
譯文:After her mother-in-law died,Wanying shrewdly gave the bankbook to Yu Nan saying,“Leave the house deed to me for safekeeping,thats all. Why dont you hold on to the money?”
余楠母親在彌留之際,將銀行存折交由宛英保管,以防兒子將來有變。事后,宛英又將存折交由余楠,并不是自己不愿意接管,而是如后文所講“不過她寧愿及早把存折交給余楠,免得他將來沒完沒了地算計她那幾個錢”。宛英“乖覺地交”其中實有多少無可奈何。妻子的一句委婉無奈陳述“錢還是你管”,譯者卻用否定疑問句“Why dont you hold on to the money?”(你怎么不保管家里的錢呢?)呈現出妻子在推諉責任,不管不理家庭財務的假象,實則凸顯出丈夫在掌管財政大權方面有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譯文將中國傳統女性的寬厚忍讓、無可奈何演化成了甘心情愿、服從順從。余楠輕浮淺薄、急功近利的行為卻被于無形中掩蓋。
(5)原文:不過他說宛英該留在國內照看兒女,他自己呢,非走不可。[4](P28)
譯文:He said Wanying should stay in China and take care of their children. He himself had no choice but to leave.
余楠認為出國不僅能使他飛黃騰達,還能和胡小姐比翼雙飛。所以,他以在國外謀得職位要出國為借口來搪塞宛英,達到拋妻棄子的目的。他所謂的“非走不可”并不是無奈之舉,而是“金蟬脫殼”的技法,正中他的下懷。而譯文卻用“had no choice but to leave”這樣一種表達呈現出他走投無路、無可奈何的形象。這極大地弱化了余楠見利忘義、背棄家庭的可恥行為。
(6)原文:宛英親自收拾了茶杯的碎片和地上一攤茶水。[4](P458)
譯文:Wanying cleaned up the shards of the teacup and the puddle of tea on the floor.
三反運動中,余楠做自我檢討時,被群眾揭底。他誤認為是宛英告密,回家后宛英為他遞上熱茶,茶杯卻被余楠摔得粉碎。經過盤問、思索,才知是自己的女兒泄露了秘密,誤會了宛英。作者的“親自”一詞應是再現了以宛英為代表的中國傳統女性溫良、隱忍的特質,縱然丈夫有錯也會寬容的胸懷。所以“親自”一詞不能省略,因為它是作者匠心獨運之處。而譯文卻將“親自”一詞幻化于無形,悄無聲息地省略而過,收拾殘局被視作宛英的理應之舉,這也折射出了女性應服從服務于男性的男權思想。
從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到,譯者是否能對女性社會身份認同和理解,確實對翻譯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說,譯者在譯文中對女性形象的改寫或者弱化都折射出譯者主體身份對男性權威的維護。對女性身份認知的缺失,是文學中特殊的隱形的性別歧視現象。譯者對女性作品的解讀,在翻譯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有意或無意的性別社會意識差異都是影響文學翻譯的重要因素。所以,在文學作品翻譯中,譯者應秉承客觀、公正的態度來對待翻譯作品,盡量避免因性別意識差異帶來的負面影響,尤其是性別歧視。在翻譯女性作家的文學作品時,尤其要把握女性的身份、性格特征,避免以無意識的弱化思維來降低女性的社會地位,從而彰顯男性的霸權意識。
四、結語
通過對女性主義翻譯觀的闡述和分析,主要揭示了文學翻譯領域中充斥的性別歧視現象。同時,女性主義翻譯觀以女性主義的獨特視角拓展了翻譯研究的領域,在表達女性追求平等社會政治地位,增強女性話語權及消除性別歧視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以《洗澡》英譯本為視角,具體實證了翻譯活動中存在的性別歧視現象,進而呼吁譯者應盡力保持客觀、公正、全面的認識,避免因性別差異而產生額外的性別歧視,弱化或貶損女性形象,應準確表達原文內涵,把握女性主人公的身份特質,真正深刻認識女性的社會身份和地位,避免色彩濃厚的主觀翻譯和性別歧視。
注釋:
①Sherry Simon(雪莉·西蒙)是20世紀90年代初具有代表性的女
性主義翻譯理論家。她認為:翻譯是特定社會、歷史、文化的下的改寫行為,女性主義翻譯者就是要識別和批判這種夾雜性別歧視的翻譯活動。
②Lori Chamberlain(勞麗·錢伯倫):美國女性主義翻譯理論
家,她的著作《性別與翻譯的隱喻學》,是女性翻譯研究的經典之作,主要揭示了文學翻譯中女性歧視的現象。
③馮·弗羅托(Luise Von Flotow)是加拿大著名文學翻譯家,主要
總結了女性譯者常用的三種基本策略,以輔助譯者介入文本,凸顯女性的社會身份,引發社會對女性身份的關注和重視。
④《洗澡》是著名作家、學者、翻譯家楊絳所著長篇小說,是
一部以反映新中國成立后,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為題材的作品,由梅珠迪和史耀華譯為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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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曉華 山西朔州 朔州師范高等??茖W校外語系 036032;魏夏春 ?四川成都 西南石油大學外國語學院 610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