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勁楠
當前,開發建設單位前期遺留問題、物業服務公司服務質量、社區的環境安全等問題層出不窮,業主集體維權時有發生,業主維權的動力,既源于個人利益的驅使,又受社會結構的約束,既有“成本-收益”的考量,也有對行動資源的權衡,詹姆斯·科爾曼理性選擇理論——關于社會資本的論述有助于我們對這個問題的理解。
一、社會資本概念的提出
社會資本理論起源于格倫·勞瑞、皮埃爾·布迪厄和科爾曼的思想,科爾曼系統論述了社會資本理論,在《社會理論的基礎》一書中,他論述了社會資本的形式、特征以及社會資本的創造、保持和消亡的過程。科爾曼把個人擁有的以社會結構資源為特征的資本財產叫做社會資本,認為除了金融資本、物質資本、人力資本外,還存在著社會資本變量,它與其他資本一樣發生效用。這就把非市場因素變量引入經濟行為分析,強調被經濟學家忽視的非市場條件,以解決主流經濟學模型的缺陷。
科爾曼認為,社會資本有以下幾種表現形式:一是基于信任形成的義務與期望,在“相互服務”的社會結構中,人們相互之間形成的義務與期望構成有用的社會資本。二是信息網絡,個體可以利用自己擁有的業已存在的社會關系網絡獲取有利于行動的信息。三是規范和有效懲罰,這種社會資本不僅為某些行動提供便利,同時限制其他行動。四是權威關系,人們之間以控制權為形式的權威關系體現為社會資本,這種權威關系有利于解決共同性的問題。五是多功能組織,為某一目的建立的組織,可以服務于其他目的,因而形成了可以使用的社會資本,這種社會資本是人們因別的目的從事活動的副產品。六是有意創建的組織,在特定情況下,行動者為某一目的而創建的組織體現為社會資本,這些組織為行動者提供效益。其中,義務與期望、信息網絡、規范和有效懲罰以及權威關系是社會資本的基本表現形式。
科爾曼認為,不同形式的社會資本具有相似的特征,最明顯的是社會結構特征和公共產品性質。社會結構特征,是指社會資本表現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存在于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網絡和人們組成的社會組織之中。社會資本的生產性,是指它為社會結構內部的個人行為提供了便利,有助于行動者特定目標的實現,也有利于集體行動的達成,具有公共物品的性質。
社會資本這一概念在解釋業主集體維權等群體性問題上具有重要意義:第一,業主集體維權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社會現象,屬于社會矛盾范疇,必須突破經濟學單純的經濟理性人假設進行分析,分析其中的非市場因素。第二,傳統中國社會關系網絡是一種“差序格局”,在“差序格局”中,社會資本始終是一個重要的行動資源。現代化進程見證了社會流動和城市人口的倍增和聚集,也改變了傳統的“差序格局”,在新建住宅社區這樣的半封閉社會網絡的結構特征下,社會資本仍具有重要的分析意義。第三,社會資本形成于個體行動者的微觀互動,同時,又是社會結構的宏觀建構,社會資本與社會規范一起,作為獨立的變量在集體維權行為中發揮作用,離開對社會資本的分析,就無法有效理解業主的集體維權行為。
二、集體行動成為可能:社會資本對“搭便車”現象的克服
業主與開發建設單位、物業公司之間,業主之間(共有利益與個人利益之間),作為整體的業主與第三方之間(比如污染企業)存在著利益沖突,矛盾不斷激化。業主面對強勢的開發建設單位、物業服務公司、污染企業,存在著采取行動集體維權的客觀需求,但集體行動中的“搭便車”問題往往給集體的合力帶來困擾。
所謂“搭便車現象”是指某種事情產生了正外部性,即經濟主體的經濟活動對他人和社會造成的非市場化影響。奧爾森從經濟學的個人主義視角出發,首先假定每個人都是理性人,而理性人的顯著特征就是行為前要進行“成本-收益”的計算和權衡,以追求自身效用的最大化為目的,即使在組織或集團中也是如此。由此得出結論:“如果一個集團中的所有個人在實現了集團目標以后都能獲利,由此也不能推出他們會采取行動以實現那一目標,即使他們都是有理性的、尋求自我利益的”。比如個別業主積極維權,在付出時間、精力和各種車馬費之后獲取了賠償,其他有類似問題的業主,即便沒有采取什么維權行動也可援引這一例證得到相同的賠償。這將助長業主的觀望態度,作為理性經濟人不采取行動似乎更可取。
但現實中,業主集體維權的案例是廣泛存在的。而且,業主維權一般以大規模形態出現,奧爾森認為小集團比大集團更有優勢的理論在業主集體維權上也不適用。究其原因,一是在維權過程中,共有利益和個人利益具有高度的契合點,業主的集體行動可以實現不能通過純粹的個人行動獲得的利益;二是業主在維權過程中形成了“社會資本”,有效消解了集體行動“搭便車”的負面作用。
從前述科爾曼對社會資本的幾種形式和特征分析可以看出,社會資本助推了業主的集體行動:第一,社區的結構特征有助于形成業主的社區成員認同感。在一個新建商品房住宅小區里,社區具有相對封閉性,原有的“差序格局”演變成建立在同一住宅小區基礎上的新的階層共同體,使業主間存在互相的“義務與期望”。第二,以社區為單位存在著信息網絡。不少社區業主建立了Q群,現代網絡社會人際交往的匿名性使得彼此交往更加便捷也更加直接,信息網絡強化了業主的身份認同感也拓展了業主的人脈資源。第三,維權過程中往往形成一定的行為規范和有效懲罰措施。“選擇性激勵”是一種維護集體行動的有效手段,比如在Q群中對某位業主的付出點贊,排擠和孤立不參與的業主;有的在維權活動中制作“簽到表”,既是對參與者的肯定,也是對“缺勤者”的一種公示,起到敦促集體行動的效果。第四,建立了權威關系及有意創建了組織。科爾曼認為,權威關系實際是一種委托關系,即:行動者乙將自己對某些資源或行動的控制權轉讓給行動者甲,從而建立了支配者與被支配者間的關系。多數社區的矛盾具有共性性質,業主可以讓渡部分權利給業主委員會,由業主大會、業主委員會來實現單個業主不能實現的利益。這樣,業主讓渡了權利成立業主大會,業主大會選舉業主委員會,一般而言業主委員會當選的委員熱心公益事業,有一定法律、工程、傳媒等知識背景,業主大會與業主委員會之間形成支配與被支配的關系,而業主委員會成員則通過自己的人格魅力、高超的動員組織技巧、嚴明的賞罰手段更好的克服“搭便車”現象,最終促成業主的集體行動。
三、社會資本作為獨立變量在集體維權中發揮作用
在科爾曼的理性選擇理論中,在個人利益和偏好給定情況下,往往依據兩個因素來選擇是否采取行動:一是資源的稀缺程度;二是結構的制約。而這兩個因素,分別從微觀和宏觀層面體現了社會資本的重要性。
在科爾曼看來,資源是行動者進行行動的條件及保證。在行動系統中,行動者與資源之間的關系是控制與利益關系。一般情況下,行動者并不能控制滿足自身利益的所有資源,許多資源是由其他人控制著;同樣,行動者也控制著其他人所需要的某些資源。因此,兩個及兩個以上的行動者就可以交換資源,以此來滿足各自的利益。一般來說,擁有許多資源的人,其目的達成相對容易;相反,資源較少或沒有資源的人,其目的達成是困難的甚至是不可能的。
科爾曼認為,“行動者的實力”存在于他控制的有價值的資源之中,在社會資本既定情況下,業主維權的效果主要取決于自身掌握的資源價值量大小,當業主控制著開發企業、物業公司或對方當事人的重要資源時,比如對方存在硬傷,造成了業主實質性的損害,其維權成功率就會相對較高;反之,當業主擁有的“交換”資源不足時,也就是缺少與對方討價還價的余地,業主的維權策略將傾向于求助社會資本,比如積極參與業主的集體行動。
同時,社會資本也是行動系統中的宏觀存在,社會資本與社會規范一起共同構成了社會結構,以道德觀、文化觀的共識和各種賞罰措施的形式制約著行動者的行為。宏觀水平的社會資本,通過業主與企業的協商、信訪或訴訟等多種網絡渠道表現出來,包括企業的社會責任感、社會的契約精神、政府的公信力和司法公正程度等。在社會資本存量不足的社會,業主傾向于通過請托尋找關系(資源)私下解決問題,或者放棄權益,或者通過非理性的手段維權;在社會資本完善的社會,業主傾向于與對方協商,或者委托業主委員會維權等理性手段進行維權。
四、結論
社會資本是理性行動理論的重要分析工具,因為人際網絡中廣泛存在著社會資本,它或多或少改變了行動者“成本-收益”核算的行為邏輯。在分析業主維權行為時,必須重視社會資本問題:它不僅有助于解決“搭便車”難題,促成業主的集體行動,而且,作為獨立的變量,在集體維權行為中也發揮著重要作用。實踐中的業主集體維權行為和方法是否理性,也折射出社會資本的優劣多寡。因此,政府有義務和責任增進社會資本,促進社會整合,營造良性的法治社會資本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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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品祿/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