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毛
步入圍城、女兒降生、雙親蒼老,這三件大事漸漸磨滅了我熱衷浪漫的性情,顛覆了我的價值觀。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習慣于把“有用無用”掛在嘴邊上,并以此作為衡量一切事物的標準。可偏偏老公是個體驗派,平日里喜歡由著性子瞎折騰,并成功地把女兒熏陶成同他一樣的人。于是,一家三口的隔閡自然而然地產生了。
那幾日女兒迷上了縫紉,老公幫她在網上下載了無數視頻教程,兩人看了幾遍仍不覺得過癮,竟在周末專程坐著公交車到距家很遠的一個服裝定制店觀摩。當女兒自覺通了門路之后,老公便把一架小型電動縫紉機搬進了家里。為了安置這臺縫紉機,他又專門去家具市場找木匠做了一張小桌子。然后帶著女兒去服裝批發市場買布料、針線、蕾絲花邊、小珠子等等一些原材料,幾天下來,客廳的一角便初具縫紉車間的風范。
因為這臺縫紉機,女兒的生活規律被打亂了。放學后,她不再喜歡和小伙伴出去做游戲,回到家后,草草吃下幾口飯,無心做作業,便迫不及待地坐在縫紉機前,有模有樣地操作起來。然而,兩個星期下來,她只學會如何扎直線,而且手指被扎破數次,難忍的疼痛讓她失去了突破自己的勇氣。
最終,枯燥的扎線還是磨光了女兒對傳統手工業的熱情,那些華麗麗的布料、輔料,連同那臺縫紉機一起,在被她“寵幸”一個月之后便進入冷宮。家里本來就沒有多余的空間,我還得開辟出一塊地方專門安置這堆破爛。那天我一邊收拾一邊感嘆:“我早說過了,這些東西沒什么用,就是浪費錢。”
過了一段時間,老公又迷上了書法,為此還偷偷在網上購置了文房四寶、字帖。那天,老公喜滋滋地抱回一個大包裹,我見他拆開的包裹里面竟是這些不當吃不當喝的物件兒,忍不住再次嘮叨起來:“你買這些東西有什么用?一把年紀了,還能練成書法家嗎?”老公根本不理我,拉著女兒便開始寫大字,他本就是一時興起,熱情高漲地寫了幾天之后,終因手腕酸痛而不了了之。
在這之后,兩人消停了一段時間,不久后,女兒嚷著要學畫畫,老公便帶她去報班,結果順便還給自己在旁邊的平面設計培訓班報了名。周末,老公帶著女兒去福利院做公益,跟著群里的小伙伴騎車遠行……你懂的,沒有一件事他們能夠堅持下來,均落個半途而廢的結局,給我留下無數可以拿來數落他們都是“作人”的證據。
生活是如此艱難,我每天除了工作還要應對柴米油鹽,如若有點空閑時間,只想睡覺或者靜靜坐一會兒,真想不通老公和女兒哪里來的精力。有一段時間,老公和女兒忽然對攝影產生了興趣,當我得知他們準備花幾千塊把一架單反相機抱回家的時候,我爆發了。
“咱們都是工薪階層,敗家之前是不是得掂量掂量啊。這不是一架幾百塊的縫紉機,也不是幾十塊的毛筆,而是幾千塊的相機!有什么用?你們倆誰能成為攝影師?”
老公和女兒氣鼓鼓地不作聲,家里氣氛實在壓抑,他倆干脆跑出去躲清靜。我真是又氣又無奈,便和媽媽通電話,想排解一下情緒,誰知,她竟然告訴我,她和爸爸報了一個老年舞蹈班,正在上課呢。
我真是無語,問她:“你們都一把年紀了,學那個有什么用啊?不小心崴了腳可怎么辦?”媽媽在電話那端說:“要是什么都拿有用沒用來衡量,活著還有什么趣味?你小時候,家里條件不好,但無論你想學什么,家里都全力支持。你學了舞蹈,但你沒成為舞蹈家;你學了鋼琴,但你也沒成為鋼琴家。難道你能說那些經歷對你都沒有用?”
電話那端音樂響起,媽媽趕緊掛了電話。我獨自細細品味媽媽說的話,發現她說的不無道理。那段學習舞蹈和鋼琴的時光,的確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因為喜歡,我很享受。但現在,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享受的感覺了。我和媽媽一樣都是女人,都在生活中艱難地掙扎過,繁瑣的家事讓媽媽變得更樂天,卻徹底磨光了我對生活的熱情,我麻木了。
我知道老公和女兒從來沒想過成為服裝設計師、書法家、畫家、平面設計師等等,他們也自知不執著、不懂堅持、缺乏耐性,他們如此勞民傷財地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目的只有一個:活得開心。
在嚴肅的房貸車貸教育醫療和瑣碎的柴米油鹽水電煤氣面前,“活得開心”確實是一件奢侈品,像我這種心里眼里只有必需品的人,自然覺得奢侈品都是沒用的,甚至是浪費的。
可是,正如媽媽所言,生活之中除了重口味的生存,還要有小清新的趣味。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忙慌慌地奔向終點,因此不應把唯唯諾諾地活在衣食無缺的當下當做最高追求。我們要曲折,要迂回,要豐富,要走走停停,要不斷嘗試新鮮的事物,要不斷體驗新鮮的經歷。食物若僅僅完成從生到熟的轉變,它最多用來果腹;如若能在從生到熟的過程中,接受各種火候的蒸煮,吸收各種香料的精華,它才能成為舌尖上的誘惑,實現它作為食物的最大價值。
等老公和女兒回來,我想我會告訴他們: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我也想對自己說:你不去見識更多、體驗更多才是對自己最大的浪費,生命中的每一步,本就不該拿有用和無用來衡量。責編/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