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愛不會撒謊

原煒飛

1

周末加班回來，看見青青趴在桌上寫作業，若無其事的樣子，頭都沒朝我抬一下。她爸也是一副平常態，靠在沙發上看報紙，說了聲回來了，又低頭看起來。

我換了衣服，從衛生間洗手出來，故意笑瞇瞇地坐在沙發邊看他，他借報紙遮掩，抬眉瞪大眼睛看我，說快去吃飯吧，都在鍋里給你熱著呢。

好，既然不說，那就都憋著吧。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又想了遍那個女人的音容笑貌，難怪青青越長越美麗動人，看來是集中了她爸媽的優點。只是，那個女人不管怎么地有禮貌，都抑制不住她的優越感，心里不免悸悸地痛起來。

一夜沉悶，第二天早起后，我準時喊青青起床，她很不情愿，從床上爬起來忍不住叫起來：都放暑假了，也不讓人多睡會兒，天天叫，天天叫，當個后媽也不能學乖點兒……

我都當了8年后媽，用你教我。我狠狠地瞪她一眼，“刷”地拉開窗簾，開始我們又一天的新生活。

照常吃早餐時青青又嘟囔，又是牛奶牛奶，給你說過多少遍了，我要喝酸奶。我邊倒奶邊說：“起來就喝酸奶，你半上午半下午不能喝呀。”

“你就不能順著我點兒呀……”她憤怒的杏仁眼死死地盯著我，欲言又止。

我偏不理她，沖口而出：“我又不是你親媽，干嘛要順著你。”

“爸爸，你聽聽，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的！”青青扭頭看她爸，她爸邊喝奶邊說：“她是為你好，快喝你的吧。”

“你們倆串通好了欺負我，是不是？”青青恨恨地坐下來，但雙眸里的怒火毫不退縮。

“你不知道夫妻是一條心呀。”我的話音剛落，她爸，也就是我的老公，已經吃完飯，起身，推椅子說：“都別鬧了快吃吧，別涼了。”

“什么叫都，是你老婆，你老婆鬧了，你就偏心吧。”青青快嘴地沖她爸嚷，我比她的嘴更快，“嫌我不好，跟你親媽去呀，反正她已經來接你了。”

正轉身離開的老公，頓時止了步。青青也一愣怔。片刻之后，突然才反應過來，大聲說：“你是巴不得我走吧，給你說，我就偏不走，就要吃你的喝你的。”她耍賴似的大口嚼著餅。我略一猶豫，慢慢地吃著，也不再言語，她的神色，倒有幾分得意，似笑非笑的樣子。

2

青青媽是老公的高中同學，初戀。青青媽因為一個好的工作機會選擇了兩地分居，青青一直由奶奶養著。可惜四五年的時光發生了很多變化，老公和南下的青青媽，最終因長時間分居分開了。

和老公相愛后，我們回去看青青。當時她已經上幼兒園大班，很懂事的小姑娘，悄悄地給我說，奶奶叫她不要叫爸爸。為什么？我瞧著她俏眉俊臉的小樣兒，很可愛。因為怕你不高興呀！她小眼兒瞪得圓溜溜，小手摸我的臉，天真地笑。我抱起她，就像抱起大哥家那個總是跟在我身后的小侄女，笑笑說：“沒事的，我就給你當后媽了。”

第二天早上送她上幼兒園，老師問：青青，這是誰呀？她大大方方地說：我后媽呀。

上小學時，我們正式生活在一起，大家都很高興，融洽。婆婆跟過來時斷時續地住了兩個月，看著我們很好，老人家便放心地回去。接送青青上學，做飯，洗衣，瑣碎的生活里，我們3個人互相體諒著，日子過得開開心心，8年如一日。誰知，青青媽回來了。她出現在我面前時，他們3個人已是先見過面，吃過飯，尤其是她和老公，關于青青的事，已談過。因為老公不同意，她才找我。

她現在的條件比我們好很多，可以給青青提供更好的未來。

青青也大了，很多事我們都得征求她的意見。況且，就算我們生活了這么多年，就算她的媽媽沒管過她一天，畢竟是親生母女，骨血相連。她媽媽的一個電話，她就像一支離弦的箭，頃刻間從我身旁跑出去。看著她們開心地說笑，再望望藍藍的天，輕輕的風，一幅歲月美好的情景，我也笑了笑。

晚上老公回來見我一個人在家，問：青青呢？我抬眉笑他，明知故問。

3

看樣子，青青是愿意跟她媽媽了。老公安慰我，“沒事，她要走就走吧，咱們再生一個。”

“討厭……”我撅著嘴，心里很難過。記得剛接她回來的午后，我踩凳子在墻上釘釘子，給她掛蚊帳，重心不穩，一個踉蹌從凳子上倒下來，磕在柜的棱角，鮮紅的血順著額頭流下來。我還沒來得及疼，她就嚇哭了。我也慌了，愣了片刻后才醒悟過來，趕緊拿衛生紙擦了擦，用毛巾捂著，邊哄她：“沒事的，真的沒事的，你看都好了，不流了。”當時她一把抱住我的脖子，淚水飛濺在我臉上，哭泣著說：“我怕，我怕你流血了，不要我了……”我的心柔軟地疼起來，聽到一個孩子對母愛的渴望與眷戀。即使這只是個后媽，她也是那么依賴呀，我怎么能辜負孩子的心呢。那時我緊緊抱著她，暗暗下決心，這輩子必將好好對她。

8年來，我待她視為己出，卻敵不過她媽的糖衣炮彈。購物，游玩，吃各種好東西，青青跟著媽媽盡情地享受著，大包小包地拎回來，笑得合不攏嘴。一件一件地把那些漂亮的衣服穿起來，活脫脫是位嬌美迷人的小公主，我望著她，目光彌漫，仿佛穿越時光，看到未來的她，光彩奪目，就像眼前她的媽媽，不愧是搞服裝設計的，笑瞇著眼，顧盼生姿，縱使經過苦難的掙扎與拼搏，卻別有一番驚心動魄的美。

青青走的時候問我：“你想不想我？”我說不想，你走了我多利索，多清靜。她撇了撇嘴，哼了聲：我就知道。

她說她知道，這個丫頭，她能知道什么？我用心地把一個忐忑不安的孩童養成開朗的美少女，然后雙手捧送給她的媽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感慨。在那個夏日的清晨，滿地的鮮花盛放著，她歡喜得宛若一只輕巧的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我還有什么不高興呢，看著她高興，我也就滿意了，好像不是送她離開，而是送她去游玩。

4

直到回家來，靜悄悄地，聽不到她的聲音了，才頹然地坐在沙發上，再不愿起來。老公從廚房倒了水出來，瞅著我，只遲疑了一秒，便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我趴在他的背上使勁地哭著。哭完了，聽老公柔和的聲音說：“沒事，說不準哪天她就回來了，她不一定能在那兒呆下去，也就新鮮幾天。”

新鮮幾天？那么好的媽，小樣兒跟得了寶似的高興著，能舍得？誰生的才是誰的，養也是白養！我擦干淚水大聲地宣布我也要自己生一個！

老公一聽，高興地屁顛屁顛地去開熱水。他和婆婆之前一直想讓我再生一個，可是我好心疼青青，怕她多心了，傷心了，委屈了，也是我們的經濟并不寬裕，養兩個孩子負擔太重，不敢要。

青青隔三差五地打電話回來，每天都樂哈哈的，有說不完的新鮮事開心事，聽著她銀鈴般熟悉的笑聲，我的心情也莫名地同她一起歡暢著。

青青走了3個月后，我懷孕了。

在我劇烈的妊娠反應期，青青突然回來了。那天是個午后，她自己拖了個箱子進門來。我從床上爬起來，看到她，直接給震住了，“你，你怎么回來了，你媽呢？”

“她在外面給我爸打電話了。”她邊說邊把箱子拖進她的屋，我趕緊去幫她，她扒拉開我，“別，你別動，別把你弄著了。”

“青青……”她好像知道我懷孕了，我不知該怎么給她說，想了下，才說：“青青，你也沒吭個氣就回來了，怎么啦？”

“回來幫你帶孩子呀，姥姥和奶奶都不在了，誰管你呀，爸爸那么忙，正事業巔峰，能顧得上你？……”青青打開箱子，撿兩件衣服扔床上，也沒回頭看我，小嘴炒豆子似崩崩地說著。

我的淚在心里嘩嘩地流著，卻口氣堅定地說：“你小孩兒懂什么，我不用你管，你該干嘛干嘛去，給你媽回去！”

“哼，你不想我回來？”青青扭頭瞪著我。我竟然心怯得不敢與她對視，轉身往外走。她從后面猛地撲過來，抱住我，低聲說：“你說謊，但愛不會撒謊。我也想讓你有個自己的孩子，奶奶給我說女人生個孩子才會最幸福，我也想讓你最幸福，我沒想離開你和爸爸，沒想要給媽媽去……”

我心內大驚，那么多的感動和歡喜，轟炸而來，一時都不知道咋辦了。待我含淚扭過身來給她擦淚，她邊流淚邊笑，“你一懷孕，我好高興喲！”

“傻樣兒……”我們一起笑起來，頭頂頭，腳蹬腳，開心的日子又回來了。責編/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