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麗萍
在蒼茫的暮色中,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站在屋外的坡上。那時我大約十歲,弟弟八歲。
“聽著,”我對弟弟說,“我長大了是不會當農(nóng)民的。”
“那你還能干什么呢?”弟弟問。
“我不想當農(nóng)民,我要離開大山,到城市去生活。只要不種地,我干什么都愿意。”
在那個還不知什么叫夢想的年齡,我就開始有了一個執(zhí)著的“念頭”,要離開生我養(yǎng)我的鄉(xiāng)村。許多年后,我如愿以償,離開了大山,生活在了一個小縣城。我總是擔(dān)心有人來摧毀我的小世界,于是躲避所有人,所有責(zé)任,所有麻煩。盡可能的享受清靜安逸的生活。然而很長時間,我腦海里有如寸草不生的土地,什么也沒有。我享受到現(xiàn)代化生活帶來的快樂,卻也承受著迷惘和孤獨。有了相機后,這種孤獨和迷茫得到了緩解。我?guī)е鄼C四處游走,于是,風(fēng)景優(yōu)美的旅游區(qū)、氣息清幽的古鎮(zhèn),偏僻城郊的尋常巷陌,都留下了我的腳印。
我拍下城市里渾濁的河流,高樓上狹長的天空,跳廣場舞的女人們,公園里拉二胡的老人,匆忙地行進在各自生活中的人群……我拍了許多,但總覺得畫面里少了什么。
后來發(fā)現(xiàn),我缺少的是情感和牽掛。
一天,當我經(jīng)過一戶陌生人家時,看見了一只小狗,它望著一扇緊鎖著的大門,黃昏的陽光透過柵欄門從對面射過來,給它涂上一層孤獨而又憂傷的色彩。這情景一下子觸動了我,我立刻將它拍了下來。我感覺自己就像這只想要回家的可憐的小狗,但是故鄉(xiāng)的大門卻將我擋在外面。
是的,在逃離之后,我想要回歸鄉(xiāng)村。
其實,有意無意的,我的心靈已經(jīng)走在回歸的路上。
在行攝過程中,每遇到鄉(xiāng)村景色,我總是流連忘返,與花兒交談,與鳥兒親近,經(jīng)常突發(fā)靈感,像是獲得神示一般。有時候我什么也不拍,只是坐在陽光中,看著光柱中飛揚的塵埃出神,直到陽光將我的影子越拉越長。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野花的香味,我深深地呼吸著。我深深感受到,能生活在這個世上真是幸運,身邊的點點滴滴都值得我感恩,很多美麗的事物值得感激。感激昆蟲的鳴叫,感激微風(fēng)的吹拂,感激溪水的涼爽,感激鮮花的盛開……
這些感受,城市都不曾賦予我。我時常望著窗外發(fā)呆,從高樓的窗子望出去,一個灰蒙蒙的,令人厭煩的,沒有活力的城市在下面擴展開來,滿眼都是喧囂的,呼嘯而過的車流,以及走在大街上行色匆匆的沒有表情的人流。
在來往的火車上,我一般會找個山里人聊上一路,這樣能了解一些現(xiàn)今人們的生活。坐在出租車上,只要時間和心情允許,我通常會跟司機聊天,他向我描述怎么用彈弓打野雞的經(jīng)過,描述得非常生動精彩。我暗中記下來。就連進入深山里的寺廟,我也會找機會跟尼姑聊聊天。我有好多好多問題要問,人們也都愿意詳細的告訴我。
當我離開時,總是心懷感傷,我想,我再也看不到這些人了,他們閃進你的生活,然后又閃出去,就像影子一般。怎么能留住他們呢?只有靠我的筆,我的相機,和我的深情。
因為留住他們,就是找到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