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km

崔芳菲

我們從龍門峽出發，那是30km徒步計劃的起點，我們要走到美麗的五彩湖。

我們擇了一條沿水的小路。往前走，一切變靜，樹木漸密，地面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松針和各種樹木的葉子，踩之柔軟。

我覺得行進的方向錯了，但沒有人在意我的意見，大家繼續向北。

這里的木本植物大多上了年齡，樹干扭曲蒼桑，樹皮皴破，樹枝間卡滿了其他的樹穿插過來的枝葉，顫顫巍巍地遮住陽光。一種暗綠色的蘚浸殖著緊緊盤住路沿的根莖。路邊的草叢中錯雜著種類豐富的草本植物，生機勃勃。林子里的空氣濕沉清涼，天光從幽綠的葉片間漏下，漉漉地滴答在一種色彩詭異的花朵上。

關門山，有山亦有谷。我們漫步在谷中，周身環繞著那么多的植物。不知道有多少條蛇，看到我們了，而我們沒看見它們。有一種蠶豆大的黑色蜜蜂，一直繞著我們飛行，翅膀的振動發出嗡嗡的噪聲，打破靜謐。幽谷之中偶有鳥鳴，粗聲粗氣，傳得很遠。

這樣停停走走，弟弟妹妹開始覺得累了嚷嚷要休息。我們看到一棵祈愿樹，這棵樹在景區地圖上有標記。大人們相視苦笑，方向反了。爸爸估算了一下，現在的位置距離五彩湖38km，弟弟妹妹聽完一屁股坐在地上，說不走了不走了。我抬頭望著上方灰藍的天空，我甚至都不敢設想去走完這38km的路，如果能一直錯下去就好了。向前走，也許我們會到達另一個景點呢，那里可能比五彩湖更美。

可幾個大人都板著臉說，不可輕易放棄既定的目標。我和弟弟妹妹很不情愿地從地上站起來，我們這支拖拖沓沓的隊伍重新踏上征途。

我疲憊地低頭走著。即使是夏天，在深山里也會有些寂寥。此時溪水清癯，不比豐水期時的潤澤豐滿。溪水清澈見底，在暗一點的光線下呈現出微綠，是沿岸樹木的倒影。這里的溪水不像我想象之中的橫沖直撞，雪沫飛濺，而是以一種看不清的速度流淌。只有撞到水中阻石，才會破成三股，其中兩股雪浪般的水流挨石而下，另一股騰空激起，越過阻石直接撲入浩浩蕩蕩的水流。

在一個落差很小的瀑布旁，爸爸宣布休息，說我們已經走完一半了，大家都歡呼。幾只碩大的綠帶翠鳳蝶在瀑布旁飛舞，弟弟妹妹忘記了累跳起來去追。我看那瀑布沖下的水在窄窄的水道里羞氣而溫柔地轉向另一個方向，如此虎頭虎腦，跌跌撞撞地流向遠處誘人的寂靜。繼續走著，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感覺不到那么累了，腳步輕快起來，一直沖在隊伍的前面。

我們又走了很久，始終沿著水，就如同摸著一條繩子。終于，筋疲力盡的我們在傍晚到了五彩湖。

暮靄沉沉楚天闊。

天空的藍有些褪了，轉而滲出大片的薔薇色和紫羅蘭。游云片片，被萬丈金紅的夕陽推阻開，漸遠著，并且漸稀著，漸淡漸薄著，卻仍吃力地向西方的一點光芒驅去。此時天上的一切色彩皆落在水面，靜靜的五彩湖不知道自己在孩子的計劃里經歷過的復雜，它像一個安穩的美夢。

我很慶幸我們走上了那條38km的路。但是現實中，道路多折，錯了，有些人會選擇繼續錯下去。出發的時候，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個終點，但有些人永遠無法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