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峰



漫步街頭,當我再次透過長焦鏡頭把地平線拉到眼前,分明看到天際間這座城市的路還在迅速放射蔓延,再過30年,眼前的一切,也許又成了瞬間。
——劉英毅
劉英毅
攝影師
北京市攝影家協會副主席/首都交警攝影協會秘書長等
采訪時間:4月19日
采訪地點:天通苑龍德廣場
“聞道長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勝悲”——杜甫《秋興八首》
長安城棋盤格一般的布局,決定了今后皇城首都的規模,也為那些縱橫經緯的大道披上了權利的外衣。那條自皇宮出南北貫穿長安城的朱雀街,寬度可達到150米,因為要走馬車,是為“馬路”。馬路,總在高姿態地講述著一個城市的變遷,它像一個常換衣服的老頭,用隱晦乃至幽默的方式,向人們調侃起政治——北京的馬路尤其話多。
建國十周年,大躍進時期的長安街的形象,與天安門廣場和新建立的國慶工程(人民大會堂、勞動人民文化宮等)聯系緊密,共同構建了全新的城市中心。而一條沒有建成的路,險些像一把紅色利劍將故宮腰斬,這條道路不偏不倚,一定要平行于長安街,據說這是為了方便毛主席接見紅衛兵。
改革開放,圍繞北京老城而建的全封閉、全立交、沒有紅綠燈的二環路揮起了百廢待興的旗幟,意在向巴黎和莫斯科環路看齊,向大都市看齊。北京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新聞辦公室的攝影師劉英毅所活躍的交通攝影,大致始于此段時間。
有次協助一本官方交通題材畫冊的拍攝,劉英毅來到長安街踩點,角度、構圖、時間、天氣一切因素各就各位的時候,唯獨沒有車輛駛過天安門——畢竟80年代初,北京的機動車輛的保有量可能還不到10萬輛(現在是360萬輛以上),但這可不是首都該有的豐腴形象。為了配合拍攝,長安街的圓筒崗樓不得不在特定的路段點紅燈,“憋”出10多輛車,放行到天安門之前。
劉英毅按下快門的一瞬間,交警保持指揮的拍照姿勢已經很久,估計已接近極限。這樣興師動眾拍攝的照片所捕捉的城市脈搏——而且還是長安街這樣的大動脈,簡直太微弱了。最后領導也太不滿意。
以此為起點,此后的30年多里,劉英毅在工作崗位上拍攝的照片,近乎文獻似地續寫了首都馬路的故事。第一次長安街公交專用道通行,第一次設立過街天橋,第一次測試汽車尾氣,第一次警告“不安全單位”,第一次使用交通卡罰款,第一次安裝違章監事攝像頭……
穿著的確良襯衣的碌碌人群駕馭的自行車流,漸漸被五顏六色的四個輪子的小轎車取代,空空如也的國貿立交橋,多少年后被四周高樓圍得密不透風。而交警們,則褪下白套袖,拿起各類高科技執勤設備。首都的脈搏,漸漸有力了。
和馬路一樣,雖然這些照片不可避免地帶有一些政治語境,但從攝影師的角度來說,劉英毅的發揮空間依舊非常大。上級只給他提出一個原則,那就是如果事件中出現領導,不能把領導落下,其余時間、地點、角度隨意劉英毅安排。在歡慶60年國慶的北京城中,有些去處還是管理森嚴的,劉英毅可以憑借證件在長安街任意選點,在祖國的咽喉要道盡情創作,其他攝影師只有羨慕的份了。
因為工作關系,劉英毅很多照片還帶有新聞屬性、緊扣當時交通的問題。有一年出租車司機不掛牌或者把牌子蓋住,逃避探頭,等于擾亂交通秩序,當晚劉英毅連夜拍攝那些違章的出租車司機,第二天在《北京晨報》發了一個整版。當天就有出租車公司就打來電話,表示以后要杜絕旗下的出租車這么做,從另一側面,也是劉英毅的這組照片一定程度上舒展了首都的交通脈。
奧運會是也一個馬路的故事。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歷時17天,在京比賽場館3l處,獨立訓練場館41處,非競賽場館十幾處,此外還有上百家簽約飯店,幾十家定點醫院,8月8日開幕式當天協調和保證700萬觀眾、1.7萬運動員和隨行官員、10萬志愿者、8萬工作人員以及市民等不同群體的順利出行,隨時關系到大國形象。如此重中之重的任務,全部落在了位于鳥巢內部的北京交通指揮所的身上。劉英毅的鏡頭也對準了他們,那張在鳥巢拍攝不為人知區域的北京交通指揮所所的工作照,比起繁華的都市、高科技的設備、井然的秩序等一切常規的交通影像,更顯得意義非凡:奧運宣告開幕的瞬間,“他們站著坐著的人都有,每個人的心情都不太一樣?!?/p>
“但我知道,他們也在創造歷史?!?/p>
2015年4月,劉英毅接受了我們的采訪,一口南城老北京土話,滿是對曾經居住的前門北蘆草園胡同的懷念,不管是磨剪子磨刀的吆喝,還是紅衛兵氣勢洶洶的聒噪。窗外,是天通苑龍德廣場一處莫名其妙施工的吵鬧工地,再遠處,是天通苑式的人口密集的幢幢樓影。
劉英毅現在住小湯山,5年前,他搬離了四環內的亞運村,因為下班時找不到停車位,“最慘的一次在三站地以外找到個地方,而且還要早晨7點半以前挪走”。他曾經考慮過在天通苑定居,但這邊的湯立路沒修之前,他的同事告訴他,有天堵車堵了一宿,“他們就紛紛全搬走了”。
如今,劉英毅已經離開交通局的崗位,交通題材的攝影,也漸漸少了。“我工齡32年的時候,寫報告提前走了。到晚期,人家都癌癥才說晚期,我負責兩個局長的24小時的全程拍攝。車、機器不離身,你想我這干嘛呢,太累了。”
因為在北京市攝影家協會任副主席一職,他經常有離開北京采風的機會,最近他的目光聚集在我國偏遠的少數民族地區。
聽他描述,有些地方柏油路還沒有代替土路。他們的馬路,真的可能有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