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拉維夫人,他們和阿拉伯人紛爭的歷史、他們自我處境的表達,以及他們繁華的都市新生,糾纏在一起,錯綜復雜。
起先建都于特拉維夫的以色列,希伯來文意為“與天使搏斗的人”。但事實上,以色列搏斗的對象,往往是周邊的阿拉伯人。
1947年聯合國大會決定,在巴勒斯坦建立一個猶太國家和一個阿拉伯國家,但阿拉伯人不買賬,他們認為以色列離開故土已經2000多年,但阿拉伯人已經在巴勒斯坦生活了1300多年,而且歷史上殘害猶太人多為歐洲所為,此舉等同于犧牲阿拉伯人的利益。
于是1948年5月14日,以色列在特拉維夫當天宣告成立的第二天,就與周邊的阿拉伯國家爆發了第一次中東戰爭,特拉維夫,被埃及、敘利亞、外約旦、黎巴嫩、伊拉克、沙特阿拉伯、也門眾敵對國矛頭所向。最后,以色列以慘痛的代價險勝,但停火后的分界線比聯合國領土分制規定的面積大了6200平方公里。
兩年后,特拉維夫理所當然地與雅法老城合并,合稱為特拉維夫-雅法市。此后特拉維夫的故事,始終籠罩在5次中東戰爭在內的陰云中。
在特拉維夫某個只有幾十個攤位的古董市場里,可以看到英托管時期克萊銀行特拉維夫分行的存折、寫著布達佩斯頻段的收音機、二戰蓋著納粹帝國出入境章的護照……可能出入市場的人,比如德裔猶太人、俄國蘇聯的猶太人、來自伊拉克等地的東方猶太人以及后來以色列從埃塞爾比亞救出的黑皮膚猶太人,他們在紛繁的古董中行走,開始用同樣的希伯來文交流(而不用移民前國家的語言)。曾經的歷史困境看似告一段落,但他們好像也沒找到新的出路。
“我們什么也沒失去”(We lost nothing)、“無助”(helpless)、“直到我們再也不能”(Until we couldn't anymore)、“我們的心從不在它里邊”(Our hearts were never in it)等語句,分別被涂鴉在特拉維夫等地傾頹破落的房屋的墻上,并且作為紋身紋到了人們身體不同的部位上。每個語句對應的城市涂鴉的風景照,市民或捂臉或攥拳的人物照,又與不同造型的心被掏空的鉛筆畫抽象小人構成三位一體的語言。以色列藝術家Know Hope用這些三三一組的畫面,表達了以色列人當今的生存處境。
在特拉維夫,大學、商店、銀行、藥房、電影院等公眾場合都要查包安檢,大包需要把東西一件件拿出來。保安的裝備絲毫不馬虎,墨鏡、耳機、步話機、手槍甚至微型沖鋒槍樣樣齊全。曾在以色列工作生活過的女詩人唐丹鴻的猶太丈夫大衛,有一次把包落在了特拉維夫的一家兒童診所,等到他在20分鐘后返回醫院時,診所和附近樓的人都已經疏散了,警察正準備引爆他的包……“想到他那破包會被炸得碎片橫飛尸骨無存,我笑得滾翻在地”,唐丹鴻在文章中寫道。
以色列法律規定,公共場所發現的無主包一律被視為炸彈嫌疑,都會將之銷毀。最后大衛和警察連連道歉,警察笑著跟他說,“你及時回來省了好大一筆引爆費,不然一個無辜的包又被炸了。”周圍的人也跟著樂。
特拉維夫的左派人士十分反感搜包檢查,“你是不是覺得如果沒有這些安全措施,恐怖分子就會專挑這些場合殺人?你不覺得任何一個想殺人的人都可能做,而并非只有巴勒斯坦人”,“在以色列,一個無主包,無處不在的保安翻包檢查,鞏固的是你腦中對巴勒斯坦人的敵意和防范”。
而每當有巴勒斯坦恐怖分子威脅到以色列的安全時,以色列經常以更恐怖的姿態回擊,這往往造成大量包括婦女兒童在內的巴勒斯坦平民傷亡,也直接招致了曾經“偏袒”以色列的美國和聯合國的譴責。玻利維亞政府直接稱以色列為恐怖主義國家,與之斷交。而經過三次中東戰爭的以色列,在1980年立法強行認定被其占領的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的三教圣城耶路撒冷為首都。雖然,多數國家的大使館依舊設立在特拉維夫。
以色列的敵意和強硬也催生了如下情景:2002年8月的加沙地區,一萬多個阿拉伯孩童和家長一片歌舞升平,他們唱歌發糖果,因為哈馬斯組織炸掉了希伯來大學的自助餐廳,造成8人死亡,80多人受傷。14歲阿拉伯小孩薩雷·阿提提把以前收藏了半書包的皮卡丘等寵物小精靈卡牌全扔了,他的興趣轉向了帶有伊斯蘭圣戰組織圣戰烈士照片的項鏈。
特拉維夫人和阿拉伯人的關系,兩部電影做出了兩種不同的呈現。《安娜·阿拉比亞》取材于真實故事,描繪了奧茲維辛集中營的幸存者漢娜·克里巴諾夫與她的阿拉伯丈夫Yussuf Abu Warda的跨民族的家庭往事。漢娜出嫁后改名為安娜·阿拉比亞,阿拉伯語意為“我是阿拉伯人”。她和她的鄰居貧窮卻又精神富足的生活打動了前來采訪的猶太女記者雅兒,雅兒隨后放棄工作,在此地定居。這個貧窮的街區,位于猶太人獨立門戶的特拉維夫,與曾經阿拉伯人不絕于市的雅法老城的中間地區,很容易被人理解成為紛爭之地。在這個殘破的地方,雅兒與阿拉伯鄰居們談天說地。
電影《泡沫》中的三人公寓就像是一個詩歌的意象,其空間如同特拉維夫本身,看似遠離紛爭,但卻難以維持安詳。在八九十年代以色列電影中經常出現的同性戀情節——通常象征超越種族、政治的感情,或是去政治化的個體境遇的流露——也是這部影片的重頭戲:巴勒斯坦青年Ashraf闖入這個小公寓,隱藏自己阿拉伯人的身份,在特拉維夫工作生活,與以色列退伍軍人Noam相愛。但一次自殺式的爆炸,正如被捅破的氣泡或者隨時消散的泡沫,在影片最后奪去了兩個人的生命。Ashraf因為姐姐被以色列軍人失手打死,悲痛之中化身人體炸彈,和恍惚出現的Noam一同前往了另一個地方。
而下面兩幅特拉維夫的現實圖景,及其背后盤根錯節的歷史恩怨,如同Know Hope的藝術品,分別與上面兩部影片看似虛擬的舞臺鏡頭依次形成三位一體的對照,隱含了無數文本難以表達的特拉維夫人的情感困境,或者出路的可能。
首先是以特拉維夫為根據地的金屬樂隊Orphaned Land的演出現場,那些臺下時不時地打著金屬禮(向金屬樂隊致敬的專屬手勢,攥拳后,食指和小指伸開,似魔鬼的犄角)的觀眾除了大批猶太人,也不乏大批的基督徒、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Orphaned Land的歌曲從不同的宗教中及傳統音樂中汲取靈感。
“我在黎巴嫩長大。在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電視上貓和老鼠的動畫片播放完,就是真主黨的宣傳畫面,里邊以色列士兵或被綁架或被行刑。我就是這樣長大的。我被教導憎恨你們,我甚至可能會殺你們,但當我聽到你們的音樂,我相信做出這樣曲子的人不是壞人。”這是Orphaned Land肚皮舞娘Johanna Natura的故事。因為熱愛自己的祖國,她在表演現場揮舞黎巴嫩的國旗,此舉立即激起了真主黨的不滿,禁止她返回故土,甚至還要對她處死刑。和巴勒斯坦人一樣,黎巴嫩也經常和以色列爆發大規模流血沖突。
但演出現場揮舞旗幟的往往不只是Johanna,沙特、伊拉克等阿拉伯國家的國旗在觀眾席中此起彼伏。“敵人”們聚在一起,一派歌舞升騰的氣象。
另一幅畫面來自熙熙攘攘的拉賓廣場。這座特拉維夫最大的廣場原名為列王廣場,為紀念以色列前總理拉賓而改名。鷹派到鴿派,是拉賓政治生涯的走向。1歲時,拉賓隨家庭遷入還是不毛之地的特拉維夫,原本懷揣夢想,致力于成為一名灌溉工程師,但受二戰影響,他開始了軍旅生涯。任以色列國防部長期間,他曾殘忍地鎮壓過包括兒童在內的巴勒斯坦示威者,在第二次出任總理時,他也與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和約旦簽署了和平協議,并于1994年獲諾貝爾和平獎。
但獲獎后第二年,拉賓的血卻流淌在列王廣場上的和平集會之上。現場以色列右翼激進主義分子Yigal Amir掏出自制子彈的左輪手槍,向參加大會的拉賓的胸口和背部分別開了兩槍。拉賓去世后內塔尼亞胡上臺總理之位,完全擯棄了拉賓提出的“土地換和平”政策,堅持不在占領巴勒斯坦的土地上撤軍,巴以之間的沖突,再次進入了至今無解的局面。
這幅熙熙攘攘的拉賓廣場速寫,包括廣場四周大量形形色色的咖啡館,人們路過鮮花和紀念碑,偷得浮生半日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