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豐年雪

從我家到外婆家有四里路，從外婆家到我家也是四里路。在這來來回回的八里路上，灑滿了我童年的歡笑。

外婆家所在的村子叫雙樓村，與我家所在的村子一村之隔，和著名作家杜鵬程先生的家鄉蘇村隔居水河東西相望，離南邊的司馬遷祠差不多十里路。這里的地理位置是走東上坡，走西過河，北邊是韓城老縣城，城東有一個人稱爬坡能累死牛的“死牛坡”；南邊是司馬遷祠所在的司馬坡，人常說韓城“下了司馬坡，秀才比驢多”，其實，當地還流傳一句話叫“下了死牛坡，秀才比驢多”，說的是這一片區域。

因為我是外婆家的常客，外婆家巷子里的人都認識我。每次我一進村口，就有人跟我母親打著招呼聊幾句閑話，然后逗一逗我，說是磨糧水又來了。這時候我就很不高興，就問媽媽為什么都叫我磨糧水呀？媽媽就笑著說，人都說，外孫都是磨糧水，吃飽就要走。我就嘟囔著說，我來了就不想走呢！母親和鄰居就都笑了。等到了外婆家門口，鄰居也都對外婆這樣說，看，你的磨糧水又來了。外婆看我不高興，就忙給鄰居說，我娃不是磨糧水，我娃來了就不走。眾人就哈哈大笑。

一進外婆家門，我就直奔外婆的堂屋，仰著頭往房梁上看那只神秘的竹籠在不在。這只竹籠里面總有我的驚喜和快樂。每每我一到，外婆就爬上八仙桌，手伸到竹籠里，一會兒就變戲法似的變出好吃的來，或是一個蘋果，或是一顆核桃，或是一塊石子饃什么的。我那時候對外婆的這只竹籠總是充滿了幻想和甜蜜，這些零七八碎的吃的都是外婆舍不得吃留下來給我的。為了這個，小姨還挨過打呢！小姨給外婆提意見，說為啥每次都給她一個人吃，沒我的？外婆就說，娃比你小，你大就得讓著。小姨就很不平地嘟囔著說，吃的東西說她小就該吃，干活的時候就說我大就該干，憑啥這么偏心眼啊。開始只是說一說，后來小姨就趁外婆不在，自己爬上八仙桌夠了半天沒夠著，拿個燒火棍捅，想把竹籠捅下來，竹籠沒捅下來，自己還差點摔在桌下，外婆知道了，狠狠地打了小姨，嚇得小姨再也不敢了。看著小姨每次都要為爭吃的挨罵，我都嚇得大氣不敢出，等外婆一走，我就趕緊把吃的分一點給小姨。

那時候，每個村的村口都有口灌溉的機井，口很大，水很深，媽媽告訴我離機井要遠一些，尤其不能趴在井口往下看，還給我講有小孩子好奇趴在井口看，看著看著頭重身子輕就掉下去了。聽媽媽這樣說，膽小的我每次路過路邊的機井，就遠遠走開，從來沒敢走近過機井。

我6歲那年，一天下午放學后，我看看家里沒人，突發奇想，獨自去外婆家。剛走了一點路，我就后悔了。一路上生怕旁邊地里鉆出頭狼來，又恐怕機井里鉆出個鬼來，越想越害怕，我就顫抖著聲音唱起了歌給自己壯膽。等一路小跑著看見雙樓村的牌坊時才松了一口氣。遠遠看見外婆在家門口，我就急急地撲過去，外婆一把抱住我，驚訝地說，呀，怎么是你一個人來了，出了什么事，跑得這么滿頭大汗的？外婆問我爸媽知道不，我害怕外婆罵，就哄她說知道，外婆說了句埋怨媽媽太膽大讓孩子一個人來的話，就領著我回家了。

就在我晚上蒙蒙朧朧進入夢鄉的時候，突然一陣咚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外婆喊著“來了”就去開門，一看是我爸媽著急地站在門口，告訴外婆我丟了。外婆忙說，呀嘛，你們不知道她自己來?。康扰靼孜以谕馄偶?，爸媽這才松了一口氣，連門都沒進就返身回去了，說是家里人也正在到處找，得趕緊回去說去。外婆說娃兒說你們知道，早知道就讓你弟弟去告訴你一聲。知道干了錯事的我嚇得蒙住了被子，大氣也不敢出裝睡著。同在一個被窩里的小姨幸災樂禍地胳肢我，學著大人的口吻，小聲說，看你以后還敢哄人不，他們以為你被狼吃了呢，“狼來了”的故事給你講了多少遍了，你怎么忘啦？

第二天一大早，外婆就送我回去上學，一路上叮嚀我以后要給爸媽說，看我快哭了又夸我真能干，自己一人都能找著外婆家。我這才掛著淚珠不好意思地笑了。

外婆家有一片棗園。每年棗子快成熟的季節，調皮搗蛋的小孩子打青棗，打著吃還罷了，嫌不好吃還會糟蹋一地，外婆為防止而打發我和小姨每天去棗園看棗。三十六棵棗樹郁郁蔥蔥地散布在兩畝多地的園子里，繁茂的棗子累累掛在樹上，看著就讓人垂涎欲滴。我和小姨一到這里，歡聲笑語便溢滿了整個園子。我說孫悟空不是看蟠桃園嗎，我們倆看棗園，就是七仙女嘍！小姨說不對不對，她才是七仙女，我得管七仙女叫姨呢！我說小姨排行老八，是八仙女，我才是七仙女呢！

我和小姨一進入園子就爬上棗樹，開始摘棗子吃。等到我倆吃飽了，這才在樹下嬉笑打鬧、唱歌、玩游戲。小姨搜腸刮肚地把她會唱的歌全部教給我，等我唱會了就能跟她一起合唱。有時候我老是唱不對，小姨還會生氣地打我。就是在那里，我學會了《妹妹找哥淚花流》等多首耳熟能詳的歌曲，至今難以忘懷。我們玩得最多的游戲是跳瓦房。用樹枝在地上畫出九個格子來，用一塊瓦片拿去踢，誰先出格子誰就輸，贏了的人就吃棗子。直到吃得撐了才不玩了。剛開始我跟小姨就緊著一棵棗樹上的棗子吃，直到外婆到園子里，發現那棵棗樹上棗子已經沒幾個了，忙問怎么回事時，我倆就互相看著紅了臉。大舅笑稱外婆找我倆看棗，是雇了兩只黃鼠狼看雞呢，家賊難防啊！我和小姨以后就不再在一棵棗樹上吃了，園子里的三十六棵棗樹我們輪流著吃，把棗子從青吃到黃，再吃到紅，等到棗子紅了，外婆就開始張羅著在地上鋪上豆腐包布，開始打棗了。

我和小姨這下就興奮起來了，一人拿一根棍子站到樹下，先把樹搖一搖，搖下來一些棗子，剩下的就開始拿棍子打。樹上的打完了，就開始撿拾地上的棗子往豆腐包里放。等到棗子收完了，樹上零星掛著的棗子就成了我和小姨搜尋的對象。我倆爬上樹拿著棍子，把每棵樹上的棗子都打得一干二凈。看我們誓不罷休，又實在夠不著，外婆就說，樹上留幾個棗子，來年就會結出更多的棗來。我倆才很不甘心地罷手。看完棗園，我和小姨因為吃棗太多傷了脾胃，外婆就會在火上燒熟一些棗子讓我倆吃，我倆這才慢慢好起來。

知道了我倆貪吃棗，以后每年看棗園，外婆總會時不時地燒棗子給我倆吃，以防止傷了脾胃。燒熟的棗子還別有一番風味呢，黏黏的，甜甜的，一直甜到我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