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緒偉
冬日暖陽,多年不回老家的堂弟說要登山,我便坐他開的車從縣城向西出發,半小時上到五愛村部,然后爬行三個多小時,登上鳳凰山的頂峰鐵瓦殿。
大汗淋漓,腿軟腳酸,氣喘吁吁的我們,看到霧散暉染的秦巴大地,不由得心曠神怡而精神抖擻起來。居高臨下,寬闊奔騰的漢江成了一條細微曲線,成規模的集中安置區樓房,變得像魔方里的小方塊,轉眼再看縣城的龍崗閣恰似芝麻點。
此時的我,沒顧得堂弟有什么感覺,就大聲仰天長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啊”的感嘆。話音剛落,堂弟扯扯我的衣袖,指著自己慎重地說:“會當凌絕頂,一覽我渺小呃!”“一覽我渺小?”我詫異地瞅著他,他向遠處的漢江一指說:“大哥,你看那么大的一條漢江,成了一條細線,你若站在江邊,這時能看見當弟的我嗎?你說我渺小不渺小呢?”
堂弟的反向思維,讓我驚奇。三十年不見的他,此時讓我刮目相看。堂弟十八歲考進西安美院,畢業后白謀職業,人到中年打拼出環球美術雕塑設計院,幾百人共享的事業,十多次獲得全國雕塑設計比賽一等獎。回到家鄉,一般該是顯擺的時候,而他卻選擇住我寒舍,吃家常飯,最難得的是登鳳凰山,不僅白發渺小感慨,還啟示我要有渺小感。
此時我在想,這種感覺在以往我們有過嗎?好像沒有。記得二十多歲那年,春季的一個星期天,我和十多個青年教師登山興致而起,晨曦出發到太陽當頂,登上鳳凰出巔。站在主峰鐵瓦殿前,大家像打了個大勝仗一樣,雖筋疲力盡卻歡呼雀躍,英雄般地自傲。目視山南山北,大地蒼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大家不約而同,吼得豪氣沖天!這詩句是杜甫青年時期寫下的,古今都一樣,熱血沸騰的年代,一切都是渺小的,只有自己最偉大,偉大到可以征服高山,可以征服世界,可以征服一切。
今日登山,獲知“一覽我渺小”。是啊,少年時我們以自我為中心,青年時我們以世界為中心,中年時我們以一切為中心。年歲漸長到花甲,走過蹉跎歲月,行徑曲折坎坷,才逐漸明白,我們征服不了高山、世界,而是高山、世界征服了我們。試看,登上高山頂峰,頓感天空蒼茫浩渺,大地寬廣博大,人在天地之間,小成一只蟻,小成一根草,小成一粒土,豁然間眼神里就溢露出崇敬之光——相比大自然,人算得了什么?
人生在世,要有“一覽眾山小”的志氣、勇氣、豪氣,更要有“一覽我渺小”的冷靜、睿智和謙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