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穎
和姐妹們聚餐,暢談間,坐在我對面的大姐指指我的頭,又指指坐在我旁邊的大姐:“小穎長了根白頭發,給她拔掉吧。”這姐姐的語氣,平和安靜,不驚不乍,似乎被她呵護了多年的小妹,長白發是頗為尋常之事。坐在我旁邊的大姐,轉臉望我一眼,輕輕一抬手,那白發絲便被她從我的黑發間拈出來。她拈除白發的動作,和對面大姐說話的語氣一樣輕描淡寫。
這絲白發的根,深扎在我黑發的根叢中已有兩三年,再也不肯變黑。任由我自己和別人一次次拔除,白發絲還是會頑強地生長出來。剛入不惑之年的初老感,就是由這絲除不掉的白發生出的。
坐我對面和旁邊的兩位大姐,都已年屆50,黑發間都已駐扎進數量不低于年齡的白發。20多年的友誼,讓我得以見證她們年輕時的靚麗風采。目睹她們容顏的改變,仿佛就在短短幾瞬間。再回想自己曾經不夾一絲雜色的烏亮長發,不由得內心凄凄惶惶,暗自慨嘆時光如飛。歲月打馬揚鞭,正帶我們奔向一個“老”字。長我十來歲的兩位大姐,從不染發,照穿素衣,每次相聚都淡定談笑,安靜從容,未露半點懼老之色。
自從生了白發,開始更多欣賞失了青春華年的從容女子。
小區里一位高高大大的女人,也被我稱大姐。此大姐50出頭,沒啥文化,亦無工作。小區里常見她搶眼的身影。她的搶眼,因為她的孝心和快樂。男人和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家中只有她陪伴80歲的老婆婆。一年四季,每個天氣晴朗的日子,都能看見她推著輪椅上的老婆婆在小區院子里曬太陽。陽光明亮,老婆婆銀白的發和她花白的發都晃眼。她燦爛的笑容里,似乎總藏著草長鶯飛的無限生機;花白發間一枚鮮艷的卡子,將她眼角的魚尾紋也點綴得生動明媚。她的腰間總別一個小小的錄音機,總有輕松快樂的旋律,陽光一樣在她身前身后飛。清晨和夜晚,腰間別著錄音機的大姐,如一首歡欣流動的歌曲,在小區廣場上曼舞,在植物園的甬路上散步。屬于她的日子,平淡無奇,周而復始,可以預見她花白的發終會被無情歲月染成老婆婆頭上的銀白。然而她舉止行動流露出的快樂從容,卻像歡愉的歌聲一樣,感染著遇見她的每一個人。
網上認識一女友,與我相仿的年紀。女友經歷坎坷,做過鄉村代課教師,趕鄉集賣過圖書報刊,如今在某城市一家私立中學教語文。20幾年如影隨形的清貧生活,一直沒能動搖她精神富裕的文學夢。在她失業時最困難的日子里,她也沒停止閱讀和寫作。如今不再年輕的女友,每日備課、上課、處理作業、輔導學生、照顧一對才上小學的女兒……工作生活的辛苦忙碌,將她堅持多年的夢想打磨成了光彩奪目的珍珠。國內知名的大報名刊,屢屢出現她的名字,她的文集,出版了一本又一本。每每夜深人靜才能偷得半刻閑的女友,坐于電腦屏幕前,十指在鍵盤上自在飛舞,夢想的田園春暖花開。執著逐夢,充實從容,哪有時間在意發間飛白,皺紋暗生?
哪一個女人,能避開一個“老”字?人至中年,不免初老。不必傷感,可以淡定安靜,可以快樂如歌,可以繼續追夢,可以按各自的方式,活成一朵美麗優雅的午后睡蓮。生生動動,從從容容,直到傍晚夕陽下,于晚風輕舞中,無怨無悔地收攏、閉合生命的花瓣。責編/馬沖沖ma-ch-ch@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