菘硯

朱曙光

菘，即白菜。杭嘉湖一帶俗稱“膠菜”，大概多是山東產的緣故。《本草綱目》：“菘性凌冬晚凋，有松之操，故曰菘，俗謂白菜”。霜降以后，味道尤美，稱“晚菘”。《南齊書》載周颙隱居于鐘山，清貧寡欲，衛將軍王儉問“山中何所食？”答曰：“赤米白鹽，綠葵紫蓼。”文惠太子問：“菜食何味最勝？”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晚菘又成了寒士甘于淡泊操守的象征。古代文玩中以菘為造型的并不鮮見，當硯為菘形時，其寄托亦深遠。

晴雨樓收有菘形硯三方，頗具玩味。

其一，明晚期菘形端硯。石色絢麗，在陽光下變幻出紫玉般光澤，溫軟，滋潤。硯背菜莖壯實，葉片翻卷披覆，舒展自如，活脫一幅明人小品。《菜根譚》云，咬得菜根，則百事可為。托硯在手，如聞菜根香。遙想當年，黃卷青燈，冷雨敲窗，案頭菘硯雖默默無語，卻分明是在激勵挑燈夜讀的學子要耐得住清苦寂寞，吃得苦中苦，方能成正果。

其二，清中期菘形端硯。硯僅一握，卻敦厚肥腴。形體茁壯，生機勃勃。硯堂中見蕉葉白、天青，四周圍火捺，色澤明艷，端硯產地肇慶人謂之“清白傳家”，寓意為人處事清清白白的家風世代相傳。明朝張岱所作《夜航船》的“清廉”篇中提到那位“當官不與民作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徐九經在當句容縣令時“嘗圖一菜于堂，題曰‘民不可有此色，士不可無此味。”離任時留下為官箴言：惟儉與勤及忍耳。當地百姓“刻所畫菜，而書‘勤儉忍于上，曰：徐公三字經。”這三字經和那幅高懸大堂之上的字畫，道出了清官執政的基本理念。這菘硯時時在提醒，若民有菜色，士無甘于清貧淡泊操守的世道，則岌岌可危矣。

其三，清晚期菘形端硯。此硯精工細作，一莖一葉細細描摹，葉脈刻畫栩栩如生，直如畫中工筆。硯背面一抹天生翠斑琢成一片綠色菜葉，俏麗靈動，硯工相石時煞費了一番功夫，匠心獨運，頗為難得。普通的園中之蔬，經工匠的慧思、巧手，在硯石中萌發了新的生意，孕育出無窮化機。

作為硯式之一，菘硯傳承了數個世紀，足見其頑強的生命力，其中無疑寄托了士人心底世代恪守的道德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