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華人方言定語結構考察

摘 要：泰國華人的母語往往是原有籍貫的方言，在百余年與主流社會的接觸過程中，語言中出現了雙語、多語以及母語轉移的現象，弱勢的籍貫方言在競爭中逐步被泰語所取代。雖然語音及詞匯略有變化，但其句法特點與祖居地漢語方言的句法特點無甚差異。本文對泰國華人方言中的定語結構進行了初步考察，有助于人們更好地了解華人漢語方言與普通話的偏正短語差異。

關鍵詞：泰國華人方言 曼谷三種漢語方言 助詞“的（個、啲、嘅）”

一、泰國華人及華人語言簡況

華人的足跡遍布五大洲四大洋，在泰國華人中，祖籍地為廣東潮汕地區的占了百分之八九十。另外有祖上來自廣東、廣西的粵方言區的，有來自廣東梅州、揭西、豐順等地的客家方言區的，有來自云南等地的西南官話區的；此外，還有極少量來自海南、福建等地方言區的。目前泰國華人一級僑團成員主要來自潮州、客屬、廣肇、海南等地。

本文參照陳曉錦《泰國的三個漢語方言》的調查結果，以曼谷潮州話、曼谷廣府話和曼谷半山客家話為研究對象，研究曼谷三種漢語方言與其廣東祖籍地方言之異同。主要理由有：第一，泰國華人絕大多數來自中國廣東；第二，潮語被稱為華人社區共同語；第三，粵語是海內外公認的強勢漢語方言；第四，泰國客家話的使用范圍雖是排在潮州話之后的漢語方言，但也是值得關注的；第五，把調查研究的中心圈定在泰國首都曼谷，是因為曼谷是泰國華人的主要聚居地。（陳曉錦，2010：3～4）

二、三種漢語方言的主要定語結構

普通話和曼谷三種漢語方言的基本詞序位置是相同的，即主語+動詞+賓語（S+V+O）結構。雖然三種漢語方言的定語結構相同，但漢語普通話與三種漢語方言中的定中結構的排列順序卻不同。普通話的修飾語在中心語前面，而曼谷三種漢語方言中的修飾語有些卻在中心語后面。

普通話、三種漢語方言定語、中心語結構及主要構成成分比較：

漢語普通話 曼谷漢語方言

定語+中心語 定語+中心語；中心語+定語

定語+的+中心語 定語+的（個、啲、嘅）+中心語

定語是修飾語，它們跟中心語組成偏正結構。一般而言，名詞性中心語前面的修飾語是定語。潮州話、廣府話和半山客家話的修飾名詞與普通話基本相同，即名詞性修飾語通常出現在被修飾語之前。

本文僅介紹曼谷三種漢語方言的定語結構。

（一）名詞和名詞短語

曼谷潮州話、曼谷廣府話和曼谷半山客話的名詞構詞詞序與廣東潮州話、廣州話和廣東半山客家話的構詞詞序一樣，但有一些名詞的構詞詞序正好與意義相應的漢語普通話名詞的構詞詞序相反。這類詞有的是指稱動物的名詞。曼谷三種漢語方言表示動物性別的詞素均放在后面，但普通話表示動物性別的詞素卻放在前面；有的是一般名詞。例如：

曼谷潮州話：雞翁（公雞）、雞母（母雞）、千秋（秋千）、人客（客人）、米碎（碎米）、鞋拖（拖鞋）

曼谷廣府話：雞公（公雞）、雞乸（母雞）、千秋（秋千）、人客（客人）、米碎（碎米）、菜干（干菜）

曼谷半山客家話：雞公（公雞）、雞嫲（母雞）、、千秋（秋千）、人客（客人）、米碎（碎米）、鞋拖（拖鞋）

漢語名詞短語中表示人或事物、時間、方位、處所的名詞都能作定語，定語和中心詞之間的結構標記詞“的”，與曼谷三種漢語方言的標記詞不同。例如：

曼谷潮州話中，定語和中心詞之間的結構標記詞是“個[kai11]”，通常出現在名詞和代詞后面，表示領屬；與一些詞語組成相當于普通話“的字結構”“個字結構”的結構，充當名詞，也可以用作修飾名詞。例如：

（1）老人個話，你至切著聽。（老人的話，你千萬要聽。）

（2）暹羅每年個三月到六月上熱。（泰國每年的三月到六月最熱。）

（3）阿姐個衫做好了。（姐姐的[那]衣服做好了。）

（4）擇來擇去，正擇出蜀細胞好個。（挑來挑去，才挑出一小包好的。）

例（1）中的“老人”作“話”的定語，它們之間是領屬關系；例（2）中的“每年”作“三月”的定語，這是時間名詞修飾中心語。例（3）中的“阿姐”是“衫”的領屬性定語；例（4）中的“蜀細胞好個”是修飾語，充當限制性定語，后面省略了中心語；例（1）～（4）由“個”充當定語和中心詞之間的結構標記。

曼谷廣府話中的定語和中心詞之間的結構標記詞是“啲[tei35]”“嘅[k?33]”“個[k?33]”。張惠英（2001）指出：“廣州話的領屬助詞‘嘅實即‘個……用作指示代詞寫作‘個，用作領屬助詞寫作‘嘅。”“嘅”的聯接功能比“啲”強，它還可以連接形容詞與名詞中心語；“啲”的句法位置處于均為名詞性詞語的定語和中心語之間，形成“NP+啲+NP”短語。在這種句法環境下，“啲”相當于普通話“的”，起的是結構助詞的作用。例如：

（5）條湄南河啲水都唔知幾靚。（湄南河的水真好。）

（6）渠間鋪頭嘅生意一向都係咁好。（他[那]間點子的生意向來都是那么好。）

（7）泰國啲旅游景點，我哋玩過嗮。（泰國的旅游景點，我們全玩過了。）

（8）檯上面嘅書唔見曬。（桌子上的書全部不見了。）

例（5）中的“條湄南河”作“水”的定語，這是處所名詞修飾中心語。例（6）中的“渠間鋪頭”作“生意”的定語，這是領屬性名詞修飾中心語。例（7）、例（8）同理。

在曼谷半山客家話中，定語和中心詞之間的結構標記詞“個[kai42]”相當于漢語普通話的結構助詞“的”，能附加在實詞性的成分后面，與和其黏附的成分一起組成的結構，相當于名詞，充當修飾名詞性的成分。例如：

（9）幾時係太婆個生日？（什么時候是曾祖母的生日？）

（10）阿光個子吾讀書成績都好好。（阿光的子女讀書成績都很好。）

（11）你有無食過泰國個榴蓮？（你有沒有吃過泰國的榴蓮？）

例（9）～（11）中的“太婆”“阿光”“泰國”是定語，它們之間是領屬性關系。

（二）動詞和動詞短語

曼谷三種漢語方言定語和中心語之間的結構詞序與中國三個方言區的一樣，且與普通話也一樣。例如：

（12）玉佛寺干凈是人，去參觀個人熱死。（玉佛寺盡是人，去參觀的人多得很。）

（13）唔信得過瞰人。（信不過的人。）

（14）做個菜飯?an42好食。（做的蘿卜糕好吃。）

例（12）～（14）中的“去參觀”“唔信得過”“做”是定語，是動詞修飾中心語。

（三）代詞

代詞可以分為“人稱代詞、指示代詞、疑問代詞”三類，曼谷潮州話、廣府話、半山客家話也一樣，而代詞充當定語也不例外。

（15）伊人間厝細細間。（他們的房子非常小。）

（16）啲個是你個走囝？（哪個是你的女兒？）

（17）恁啊兄返來喇。（你們的哥哥回來了。）

（18）我哋嘅公司就快開業喇。（我們的公司就要開業了。）

例（15）～（18）中的“伊人”“你”“恁”“我哋”是定語，這是代詞修飾中心語。

（四）量詞

中國的閩、粵、客方言量詞與曼谷三種漢語方言一樣，都保留了在古代漢語量詞之前不必加數詞或指示代詞的用法，量詞可以直接與名詞組成“量名結構”，能充當定語成分，這與漢語普通話不一樣，必須借助指示代詞或數詞的幫助。這種量詞特點在中國國內的客、粵、閩方言中都有。例如：

（19）乞伊本書。——給她（一）本書。

（20）飲啖水吞粒藥。——喝（一）口水吞（一）粒藥）啖。

（21）買斤肉，買斤菜。——買（一）斤肉，買（一）斤菜。

（22）分你件新衫。——給你（一）件新衣服。

例（19）中的“本”作“書”的定語，這是量詞修飾中心語。例（20）中的“啖”作“水”的定語、“粒”作“藥”的定語，這是量詞修飾中心語。例（21）中的“斤”作“肉”和“菜”的定語，這是量詞修飾中心語。

此外，特殊語用中習慣用量詞替代指屬助詞如：“的”“之”等，這樣的量詞在句子中指示物品的所屬。例如：

（23）我支筆。（我的筆。）

（24）你個書包。（你的書包。）

（25）佢部車。（他的車。）

例（23）中，“筆”的量詞是“支”；例（24）中，書包的量詞是“個”；例（25）中，“車”的量詞是“部”，這些量詞同時充當助詞結構“的”。

（五）形容詞

普通話中形容詞和形容詞短語作定語時多用于中心語前。中國廣東和曼谷三種方言中形容詞和形容詞短語作定語時也如此，但也有個別詞例外。如一些詞匯習慣將形容詞放在所修飾的中心詞后面，相對漢語普通話而言形成所謂的倒裝構詞結構。例如：北方漢語的“菜干”在方言語中是“干菜”，而“米碎”指“碎米”。這種把形容詞置于主詞之后的語法現象在壯泰語及泰語中均廣泛存在。此外，還有形容詞的一種特殊構詞法，曼谷潮州話、廣府話、半山客家話與中國廣東方言一樣，就是在這些方言的形容詞中，把“大”和“細”作為構詞詞素，同一些個體量詞和集體量詞結合構成新的形容詞，這種類型的形容詞數量并不少；用它修飾名詞時，則帶不帶助詞結構“的（個、啲、嘅）”都可以。例如：

曼谷潮州話：大叢（棵兒大）、細叢（棵兒小）、大袋（論“袋”的物品數量小）

（26）阿叔掠著尾大大條個魚。（叔叔抓到一條非常大的魚。）

（27）好好個物件，放塊乞蟲蛀掉。（好好的東西，放著讓蟲子蛀掉。）

曼谷廣府話：大樖（棵兒大）、細樖（棵兒小）、大陳（論“陳”的物品數量多）

（28）細細粒嘅藥丸容易吞。（顆粒小的藥丸容易吞服。）

（29）頭先落咗一細陳雨。（剛才下了一小會兒雨。）

曼谷半山客家話：大兜（棵兒大）、細兜（棵兒小）、大疊（論“疊”的物品數量多）

（30）買了大餐粥。（買了很多粥。）

（31）大大疊書放在書桌上。（很多疊書放在書桌上。）

三、結語

綜上所述，普通話與三大方言定中結構的基本詞序位置是相同的，都是“定語+助詞結構‘的+中心語”的結構。但三種方言都保留了古代漢語詞的助詞結構，即“啲”“嘅”“個”，曼谷三種漢語方言也不例外。從上面例子的分析中可以看出復雜定語的特點，例如：動物性別的詞素和有的定語成分放在名詞后面；用量詞替代指屬助詞，在句子中指示物品所屬的；有些將形容詞放在所修飾的中心詞后面，與漢語普通話形成倒裝結構并構成特殊新形容詞等等。對于中心語通常是一個名詞、代詞或名詞化詞語，定語本身是一個定中型偏正短語的定中結構，中心語前邊的成分之間發生某種結構關系，不能分別單獨修飾限制中心語。

目前，三種漢語方言在泰國的地位正在發生很大變化。筆者調查了部分年輕一代的泰國華人，這些華裔會講潮州話或者廣府話或者客家話，但都不會讀漢語文字。我們或許可以預測，將來三種方言會完全被泰語取代。雖然三種漢語方言可能會在泰國華人群體中消失，但是中國經濟發展迅速，語言的市場效應該會給華語學習的前途帶來新的希望，從而繼承和維護華人的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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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 劉雅賢 江蘇南京 南京大學文學院 210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