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語如何規范使用一直是漢語研究者關注的問題之一,而漢語的規范使用又面臨著網絡語言的挑戰。以網絡語言中的網絡詞匯為研究對象,從語音、形式以及語義三個層面討論了網絡詞匯的構詞模式(本文概括為借音、取形及提義),進一步探討了這類詞匯的構詞特點。研究發現,語音改變仍是主要的構詞方式,以滿足語言的詼諧功能;從形式上來看類型較多,交叉使用情況普遍,同時還產生了新的構詞語素;語義和語法范疇有所改變,網絡詞匯還具有反轉構詞能力,即“英文化”。對于網絡詞匯的產生及傳播,要正視它的存在,主動了解這類詞匯的特點,并為語言規范提供支持。
關鍵詞:網絡語言 網絡詞匯 構詞
一、引言
隨著網絡不斷普及,網民數量不斷增加,網絡語言以一種超乎語言研究者想象的速度發展及擴散。當人們還沉浸在使用某一個網絡流行詞語的時候,又有一批新詞悄然進入大眾視野。在網絡語言進入到漢語研究者的研究范圍后,學者從語言學的角度對這類語言現象進行了激烈地討論。趙玉英(2003)主要討論了網絡語言的經濟性特征;周日安(2003)認為要評價和規范網絡語言,首先要認識網絡語言;鄒立志(2007)主要談到了網絡語言對漢語系統的沖擊,對語言規范的沖擊;王宇衡(2011)從語音、詞匯、語義方面討論了網絡語言對現代漢語的影響。然而無論談網絡語言對漢語的影響,還是網絡語言帶來的語言規范問題,都必然要涉及一個方面,即網絡詞匯。施春宏(2010)將網絡詞匯分為諧音詞、復合詞、變音詞、析字詞、析詞別解詞、重疊詞、外來詞以及方言詞。可以說,目前學界對網絡詞匯的討論緊緊圍繞語音、形式、語義展開。
本文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從“音、形、義”三個層面來討論網絡詞匯的構詞特點,并分別概括為“借音、取形、提義”。
二、網絡詞匯構詞模式
(一)借音
施春宏(2010)、張亞婷(2014)、趙華倫(2006)都談到了語音層面上的網絡構詞。我們可以發現音變是網絡詞匯構詞的主要手段之一,但是這類構詞方式在語音上又有不同的表現,下面進行詳細討論。
1.諧音音譯。例如,“腫么了”指的是“怎么了”,“有木有”指的是“有沒有”,“騷年”指的是“少年”,“稀飯”指的是“喜歡”,“大蝦”指的是“大俠”(在某一方面很有優秀的人)。這種諧音方式通常是改變漢語原來詞語中的某一個語素進行構詞,如“腫么了”是改變了漢語語素“怎”,“有木有”改變了漢語語素“沒”。有的詞則是在方言的影響下進一步發生音變,比如網絡詞“童鞋”指的是漢語詞語“同學”,但是在有的方言中“鞋”的發音類似于“孩”,所以“童鞋”則音變成了“童孩”的發音。
2.擬聲詞。如流行的網絡詞語“么么噠”,源于模仿親吻的聲音;“咪咪”則是模仿貓叫的聲音,用來指對貓的愛稱。類似的還有“555”(表示哭聲)和“吼吼”(語氣詞)。(左海霞,姚喜明,2006)
3.音譯外來詞。網絡語言吸收了某些外來詞的語音進行構詞,比如來自日語的“何(なに)”(什么)變成了網絡語言中的“納尼”,日語的“かわいい”(可愛)成了網絡語言中的“卡哇伊”。英語中的“not at all”進入網絡語言之后成為“鬧他套”,英語單詞“at”音譯成為“艾特”,韓語單詞“??”(女子稱呼“哥哥”)則音譯成為“歐巴”,韓語單詞“???”(語氣詞)音譯成“思密達”。
4.吸收方言詞匯。由于網絡社區中的網民來自不同方言區,為便于溝通,通常會用普通話來轉讀方言詞匯,并且這部分詞匯有逐漸增多的趨勢。比如用“蝦米”音譯閩南語的“什么”,“墨跡”音譯東北方言中的“辦事不利索”,“銀”②是北方方言中的“人”的語音形式,“捉急”是江蘇地區的方言“著急”的音譯詞。
5.語音壓縮,如“不要”壓縮語音后變成了網絡詞語“表”,“醬紫”指的是“這樣子”,而“釀紫”指的是“那樣子”。
(二)取形
在網絡語言中,詞匯的構成形式也是較為“混亂”的,有的是由單一形式構成的,有的則是多種形式的綜合產物。
1.純符號型。如聊天中的表情符號:“:-)”表示微笑,“⊙_⊙”表示驚訝,“╯﹏╰”表示悲傷。
2.純字母型。有英語詞匯首字母縮寫,如“BF”(boyfriend)和“GF”(girlfriend);也有漢語拼音縮寫,如“BT”(“變態”),NND(“奶奶的”),TMD(“他媽的”)。
3.純數字型。如“520”(我愛你),“88”(拜拜)。這類數字型網絡語言的使用比較廣泛。
4.借入外文詞素。如“玩high了”中的“high”(指玩得非常高興),“Out了”中的“out”(淘汰)和“擺pose”中的“pose”(姿勢)。上述這些外文詞素都是自由詞素,當然還有非自由詞素被借入,如英語的“-ing”進入網絡語言后產生的“戀愛ing”“工作ing”以及日語中的“……的說”。
5.混合形式。有字母與漢語語素的混合如“AA制”;數字與外文字母的混合,如“3q”及數字與漢語語素的混合,如“19禁”。
6.提取漢語固有的詞匯形式。這類網絡詞匯僅僅是借形借音,其語義已經不同于該詞語最初的語義。例如,“奇葩”在漢語中原本指的是“出眾的作品或是珍奇的花”,但網絡語言中的“奇葩”含貶義,指的是“奇怪的,另類的人或事物”;“萌”最初指的是“萌芽”“萌發”,但是網絡語言中的“萌”是“可愛”的意思;“土豪”原指“斂財橫行霸道的人”,后來在網絡中指的是“有錢沒文化的人”,現在泛指“有錢喜歡炫耀的人”,貶義程度降低。“八卦”在漢語中本指古時的“占卜”,現在指的是“愛打聽或了解別人的隱私”;“和諧”是一個褒義詞,指的是配合適當和勻稱,但是現在網絡上的“和諧”指的是刪除一些不當的言辭。類似的詞匯還有“你妹”“脫光”“人肉”“感冒”等。目前多數學者將這類詞歸為舊詞新義,即詞還是原來的詞,但是意義已經完全改變。
7.借鑒漢語的成語形式,將部分語素替換,以達到說話者想要的語義表達效果。例如,“藍顏知己”改自“紅顏知己”;網絡詞語“一表人渣”改編自“一表人才”;“奉子成婚”(指有了孩子所以必須結婚)改自“奉旨成婚”。
(三)提義
在語義方面,網絡詞匯則是采用了語義整合及語義擴展的方式來形成新的網絡詞匯。
1.語義整合,即每一個概念提取一個語素,然后形成新的網絡詞語。這類詞匯有雙音節詞匯、三音節詞匯,還有四字格形式的詞匯。
(1)雙音節詞匯,如“窮游”指的是花很少的錢去旅游;“型男”指的是外表時尚、有品質的男性;“腦殘”指的是腦子有問題。類似的還有“剩女”“悲催”“秒殺”。
(2)三音節詞匯,如“高富帥”,指的是長得高、長得帥、很有錢的男性;“高大上”則是合并了“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意思;“路轉粉”指的是本來不關注,后來變成了粉絲之一。類似的還有“輕熟女”“接地氣”“混臉熟”等。
(3)四字格形式,如“不明覺厲”指的是雖然不知道說的是什么,但是覺得很厲害;“累覺不愛”指的是“累了,感到自己不會再愛了”,“不作不死”指的是不沒事找事兒就不會有麻煩。類似的還有“人艱不拆”“喜大普奔”等。
2.語義擴展,即原來用于某一層面或是某一領域的詞被用來指代更為廣泛的事物。如“正能量”,最初是一個物理學名詞,而現在的“正能量”指的是積極向上的精神、開朗樂觀的心態。“切糕”原本是新疆少數民族的一種食物,現在則指奢侈品、高價的東西。
三、網絡詞匯的構詞特點
(一)網絡詞匯的語音近似性
在網絡詞匯中,語音改變主要是指用近似的語音來表達原有概念。語音改變有以下顯著特點:第一,有的網絡詞匯涉及色情、暴力等方面,使用者采用諧音音譯等手段弱化原有詞匯所產生的“語音刺激”。第二,來自方言的詞匯通常被具有相同或相近發音的字或詞所取代,盡可能與原來的方言詞匯發音保持一致。第三,來自外語的詞匯同樣會在語音上發生改變,但是借音難度大于方言詞匯,并且還會出現語音變異或是損失。比如英文中的“high”進入漢語后,網絡詞匯更多的是類似于“嗨”的發音,而非英語中的雙元音/ai/;英語詞“pose”在網絡中使用時,漢語使用者將其中的輔音/z/ 變成了輔音/s/;“hold住”中的“hold”已經磨損掉了最后的輔音/d/。當然這一點不是絕對的,因為來自日語的“卡哇伊”和“納尼”就很好地保留了較為準確的語音。這里筆者認為能否保留外來詞的原有語音主要取決于使用者實際的語音情況。沒有的音通常會被轉成近似的語音來表示。
(二)語音、詞形與語義的交叉現象
有些詞在表達時不僅單純地選擇了音近的詞,還兼有形式或語義上的借用與吸收。例如之前談到的“稀飯”一詞,就是典型地既滿足了語音近似性的要求,同時也將整個詞的形式保留了下來。很多方言詞做不到這一點,因為我們不確定方言中的這個音對應的是哪個字或是詞,如北方方言中的“人”,我們只知道語音上近似于“銀”,因此網絡語言就取了音。有的是語義與形式的結合,而不借語音,如來自日語的“達人”就是借了形式與語義。有的是雖然借了某個字或詞的形式,但是語義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如之前提到的“奇葩”“土豪”等。
(三)網絡詞匯形成特有的構詞方式
網絡語言既創造新詞,也衍生新詞。這一點得益于新的構詞語素的產生。新的構詞語素產生后,類似的詞語也批量出現。如“么么噠”中的語氣詞“噠”使用開來之后,很多網絡詞匯都包含這一語氣詞,如“萌萌噠”“好噠”“可愛噠”等。“裸奔”中的“裸”也成了構詞語素,如“裸捐”“裸婚”“裸考”等。像“裸”這樣的構詞語素被稱為“類前綴”,因為其有較強的語義,還沒有完全虛化,類似的還有“類后綴”,如“—控”。(代青霞,2010)
(四)網絡詞匯的語法范疇發生變化
有部分網絡詞匯的語法范疇發生改變,如“和諧”在《新華字典》里是一個形容詞,但是網絡語言中的“和諧”是一個動詞;“稀飯”是一個名字,但是借音借形后則變成了動詞;名詞“人肉”變成了動詞;“艾特”在英語中是一個介詞,但現在被廣泛用為動詞。從這些語法范疇發生變化的情況來看,多數非動詞范疇的詞都變成了動詞。這一點充分體現了網絡語言的“事件性”特征。很多網絡詞匯的出現多是和某些事件聯系在一起,或是體現某一方面的事件,此后被廣泛使用。
(五)網絡詞匯的反轉造詞能力
英語中一些特征明顯的詞匯進入網絡后,網絡語言也發揮了創新的一面,即將英語或其他語言的語法形式引入漢語,如上文所討論到的“戀愛ing”“加班ing”和日語的句子結構“……的說”(施春宏,2010)。反過來,網絡語言還將外語的某些構詞特征發揮到了“極致”。如英語中的“-able”及“-ability”被網絡語言應用在了“給力”“牛”以及“裝”等漢語語素上,變成了“gelivable”“niubility”和“zhuangbility”等。還有一些網絡詞匯以字譯英語的形式出現在“Urban Dictionary”在線詞典,如“no zuo no die”“you can you up”等。
(六)網絡詞匯的表達功能
網絡語言常常使用不同的修飾手法以達到表達詼諧、趣味、俏皮的語言效果。這種修飾手法使得部分網絡語言不再像原來那么“低俗”“嚴肅”,更容易滲透到人們的實際生活中。正如施春宏(2010)所說,有的網絡詞匯已經跳出網絡,走進了實際的語言交流中。比如,“切糕”一詞正是因為發生了“切糕事件”而廣為流行。在這里,網絡語言“切糕”通過借代的修辭手法來指代“一切昂貴的東西”。“小強”原本是電影中的一只蟑螂,現在在網絡中指代“極具生命力的人”,同時還可以加集合標記“-們”指一類或一個群體。這些詞已經進入到了實際交際中,而不單單局限于網絡。還有之前提到的四字格詞語則是采用了仿擬的修辭手法。代青霞(2010)以“—控”為例指出仿擬在這類詞構詞中所發揮的作用。施春宏(2010)將這類詞匯所產生的語言功能稱為“游戲功能”。
四、結語
隨著網絡的深入普及和使用,網絡詞匯像是“洪水猛獸”般走進人們的語言世界。部分詞匯使用的廣泛性甚至感染了一些主張語言規范的漢語研究者。他們一方面認為語言要規范,要遏制這種“惡性”發展的語言現象,同時也難以避免地使用著這類詞匯。一旦某個詞被錯誤使用或是故意為之就會被網民迅速傳播開來,像“小強”一樣具有極強的生命力。因此,了解網絡詞匯的構詞特點對語言學家真正地了解網絡語言是非常重要的。網絡語言、行話、黑話作為某一領域的語言現象是值得我們關注的,而不是僅僅當作語言垃圾。王宇衡(2011)指出,我們應該辨證地看待網絡詞匯,辨別網絡詞匯的“好”與“壞”。至于網絡語言是否應該看作是一種方言,本文暫且不討論,但是只有正視這類語言的存在,嘗試著去了解這類語言的詞匯特點,才能更客觀地認識這一現象以及這一現象產生的影響。
注釋:
①本文的網絡詞匯來自于網詞網,http://wangci.net/goodWord.
html。
②實際上,“銀”音譯的不僅僅是東北方言,西北方言中的晉語區
也有同樣的發音。筆者所在的晉語區上黨片就是這個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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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黃崗 北京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人文社科部 100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