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國秋
摘 要:莫里森的小說《家園》,塑造了弗蘭克這樣一位男主人公,他急于逃離自己的家鄉,參加了朝鮮戰爭,希冀通過戰爭改變無目的的生活,卻遭受了戰后創傷的折磨。戰爭和愛情都不能讓他的靈魂回歸,最后弗蘭克回到了自己的黑人居民中間,黑人祖先留給他們的文化遺產和宗教的愛幫助弗蘭克完成了靈魂回歸之旅。
關鍵詞:創傷 治愈 黑人社區 宗教★基金項目:中南林業科技大學校青年基金重點項目,基金編號:2012ZD07
《家園》是托尼·莫里森的最新力作。莫里森在塑造了一系列的女性主人公之后,在《家園》中塑造了弗蘭克·莫尼這樣一位男性主人公。作為一位非裔作家,莫里森小說一直探尋的一個重要的主題便是非裔美國人如何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完成自己的靈魂回歸之旅。主人公弗蘭克經歷了童年及戰爭的創傷,最終回歸了黑人社區,完成了靈魂的回歸之旅。
一、戰爭的創傷
莫里森作品一直探討的一個中心問題便是:在這個世界中我們每個人都是某種事物的受害者,對此我們無能為力,那么,我們應該怎樣生存下去?[1]莫里森一直在思考非裔美國人生活中的恥辱和創傷對他們的影響,因此她故意把人物放在“極大地壓迫和痛苦的環境中”,甚至是“奇特”的環境中,以便她的人物能夠認識到“他們是誰”,她把他們推向“深淵”,借此能夠發現為什么有些人生存下來而有些人沒有。[2]
弗蘭克就是這樣一個被莫里森推向“深淵”的主人公,他是一位遭受戰爭創傷的退伍軍人, 是一個典型的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患者。[3] PTSD是指人在遭受重大創傷后,心理狀態失調,進而產生后遺癥。這些癥狀包括:重新體驗創傷、情感疏離和警覺性提高等等,而這些癥狀在弗蘭克的身上都出現了。退伍后,他的腦海中不斷再現戰爭中的場景,經常不自覺地回想到他的兩個最親密的朋友慘死在戰場上。他不能再適應平民的生活,不能跟他的女友重建新的生活。他的癥狀的一個重要的表現就是選擇性忘卻,他想要忘記在戰爭中的邪惡的自己,甚至一直欺騙自己,認為自己不是邪惡的。他酗酒、失業,女友與他共同建立一個家的夢想他絲毫不感興趣。弗蘭克試圖通過各種途徑忘記在戰爭中的創傷,但過去的自發的重現折磨著弗蘭克。在小說《寵兒》中出現在塞絲身上的重新記憶也發生在弗蘭克身上。《家園》中這些暴力的場面不斷出現,生動且畫面化,力圖展現無法言說的暴力所帶來的恐怖。在莫里森的人物重新記憶時,她也傳達了創傷的和羞辱的記憶的不易忘記的和被動的性質。[4]
弗蘭克的經歷極具代表性, 他急于逃離他的家鄉蓮花鎮,認為自己不屬于這個停滯的、落后的地方。對弗蘭克來說,參戰是逃離家鄉的無聊和停滯的唯一的方式。在得到參軍的機會后弗蘭克和他的兩個兒時的伙伴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家鄉參加了朝鮮戰爭,他最深愛的妹妹也沒能把他留在家鄉。此時的家鄉使他窒息,他甚至相信如果再待在這個地方,他會死去。但是,戰爭卻給他帶來難以治愈的創傷。在戰場上,弗蘭克不但失去了最親愛的兩位兒時的伙伴,而且讓他發現了一個從沒發現的最丑惡的自己,而這也是后來他總是不能從戰爭的創傷中走出的原因。莫里森一步步地把弗蘭克推向“深淵”,試圖讓弗蘭克發現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究竟怎樣才能完整地生存下去。
二、不能醫治創傷的愛情
弗蘭克以為愛情可以醫治他的創傷,結果是可以預料的,他失敗了。在遇到莉莉之前,戰后創傷應激障礙的癥狀在他的身上表現明顯,他沉溺于酗酒和失業中,遇到莉莉之后,他過了一段正常的平民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必須變好,要能配得上莉莉這樣的好女孩。可在朝鮮戰場上所遭受的創傷依然時時折磨他,弗蘭克依然沒有得到救贖,莉莉的愛情不是他的精神家園,莉莉暫時給他提供了逃離醫治創傷的躲避的處所,而戰爭的噩夢卻沒有放過他,不時地襲擊他。
隨著雙方互相了解的加深,弗蘭克和莉莉都發現了對方的缺點,變得不能容忍對方。莫里森在小說中一直指出的一個信念便是愛情醫治不了人。《所羅門之歌》中奶人與哈格爾的愛情沒有救贖奶人,只使他感到束縛;《家園》中弗蘭克與莉莉的愛情也沒有醫治弗蘭克。
在弗蘭克努力維持他與莉莉的關系的同時,在心底和意識中,他也清楚這段戀情救贖不了他。莉莉從不問弗蘭克在戰爭中經歷了怎樣的創傷,她對他的愛漸漸轉變為忍耐和不滿,她不理解他為什么長時間呆坐,為什么不一起計劃他們倆的未來,為什么在聚會上看到一個小女孩的面孔時會突然失控。莉莉看著弗蘭克沖出人群,而她卻假裝不認識弗蘭克。這件事情之后,弗蘭克只是簡單地保證不會再發生此類事情了,而莉莉也原諒他了。弗蘭克從沒想過要把他在戰爭中遭受的創傷向莉莉傾吐,而莉莉也從沒問過,弗蘭克試圖通過愛情來逃避自己的痛苦。在他最失落的時候他遇到了莉莉,而莉莉也確實使他暫時脫離了戰爭的噩夢,但最終他們還是分崩離析了。他們的分崩離析帶給雙方的卻都是自由,弗蘭克能夠回到自己真正的精神家園,而莉莉也如釋重負,她的身邊換成了真正的“錢”,更令她安慰。莫里森在告訴我們這樣一個主題,使弗蘭克最終找到精神家園的是來自他黑人社區的愛,而不是情人的愛情。
三、回歸黑人社區
弗蘭克的家鄉蓮花鎮更是一個象征性的精神家園。在蓮花鎮,弗蘭克面對的是真正的自己,自己的丑惡、怯懦、無力以及童年的苦難。莫里森的筆下,蓮花鎮雖是閉塞的,但蓮花鎮的黑人居民卻不是無知的,他們擁有黑人祖先留給他們的最寶貴的知識和智慧。
《家園》中,莫里森再次表明了她的一貫理念,只有回歸黑人的社區,非裔美國人才能真正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愛情和戰爭,或者茜所認為的知識都不是拯救非裔美國人靈魂的根本途徑。弗蘭克離開蓮花鎮去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自我身份,直到他最后回到蓮花鎮才發現他與蓮花鎮無法否認的聯系,直到他完全融入了自己的黑人社區中,他才修復了與他人的關系、與茜的關系、與自己的關系,才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
莫里森說過:“我所學到的任何重要的東西都來自于黑人。”莫里森熱愛非裔美國人留下的歷史和傳統的遺產,認為它是世界上最富有和最美麗的遺產之一。[5]莫里森筆下的黑人社區是黑人居民們精神的支柱。在她的每一部小說中,她都力圖創建一個黑人社區,無論男性還是女性,只有真正認識到自己的文化、遺產才能生存下去。莫里森重視“集體的責任”,以及對傳統文化的尊重,把非裔美國人的傳統價值和文化置于西方價值觀及文化之上。在黑人社會中莫里森尤其強調女性的作用,這些女性們把對自己孩子的愛延伸到整個黑人社會中的孩子。她們用傳統的智慧和方法治愈了瀕臨死亡、白人醫生所戕害的茜,女性們成為傳統文化的守護者。這些女性對弱者和孩子們的幫助并不是要控制他們,而是使他們成長,使他們自力更生和獨立。[6]
莫里森穿透人物的本質,小說中的人物的極為重要的存在就是與生養他們的黑人社會之間的關系,這是他們生存沖突的一個極重要的方面,莫里森筆下的人物的行為是與生養他們的黑人社會的價值體系相關聯的。[7]她的人物往往與他們所生存的黑人社會有沖突矛盾(弗蘭克即是如此),往往首先認識到的是與整個黑人社會的不協調和矛盾,直到最后他們才認識到整個黑人社會所承載的是整個種族的精神、傳統和信念,直到這次的重新認識,他們才與整個黑人社會和解,矛盾沖突得以調節,并最終熱愛和融入這樣的充滿了傳統、歷史和文化的社會中。[8]《家園》中的家園,指的就是這樣一個精神家園,這樣的在黑人社會中的家園,而不是一個脫離傳統文化和歷史的家園,黑人民眾是這個家園的根基。
四、宗教愛的醫治
莫里森曾經說過,《圣經》不是她閱讀的一部分,而是她生活的一部分。[9]弗蘭克回歸自己的家園,完成了自己的靈魂回歸之旅。這個家園的黑人居民們不僅擁有祖先留下的各種智慧,也擁有基督教留給她們的最最虔誠的心。蓮花鎮的居民們,尤其是女性居民們是虔誠的基督徒,具有基督徒的美德,她們有愛,有智慧,勤勞,剛強,堅定。她們沒有參加過戰爭,但她們的生活本身就是最殘酷的戰爭。她們用宗教賦予她們的愛鼓勵著自己和身邊的人。她們告訴茜,對耶穌來說她足夠好,所以她不需要白人醫生的拯救,甚至也不需要哥哥弗蘭克的拯救,她已經獲得了完全的拯救。
如亞歷山大·亞倫所指出的那樣,在莫里森的小說中存在著大量的來自于西方和非洲源頭的黑人宗教文化,處理的是靈魂、宗教經歷以及在面對一個物質化的世界的愛的概念。許多文學學者和歷史神學家者也已經注意到了莫里森小說的這個特征,在他們的分析中也著重突出了互文性和圣經典故的引用。[10]一位采訪莫里森的采訪者說道,莫里森的聲音使聽眾們想起了最好的牧師的富有磁性的聲音。事實上,在莫里森的作品中,莫里森也像一位牧師一樣,把基督教的愛的思想澆灌在讀者的靈魂里。
宗教的重要性還可以從弗蘭克通過黑人教會逃跑表現出來。弗蘭克看到了一座叫“錫安”的教堂,他被困在精神病院,當看到這個教堂的時候他看到了希望,也正是教堂的牧師和他的妻子幫助弗蘭克逃離了精神病院,開始了他的回歸精神家園之旅。當然,牧師也有不同。在這部小說中,莫里森描寫了兩位牧師,這兩位牧師的地位和行為不同。在弗蘭克看來,那位大教堂的牧師顯然沒有把弗蘭克放在眼中,也是位嫌貧愛富之輩,但無論如何,他也給了弗蘭克幫助。在那個時代,這是弗蘭克唯一可以尋求幫助的渠道,從其他渠道尋求幫助只會給黑人帶來傷害,茜的例子就證明了這些。
在小說的結尾,可以看到非裔美國作家的“啟示錄寫作”的這個傳統。在非裔美國作家中一直有“啟示錄寫作”的傳統。[11]莫里森為非裔美國人的啟示傳統繪制了一個方向,這個方向更具指導性,比20世紀60年代的世界終結的這個版本更加有力。小說的結尾,弗蘭克和茜這對兄妹終于脫離了舊的世界,進入了一個重生的、新生命的新世界。《家園》中,這個新的世界是在舊的地方開始新的生命,所以是一個新的方向,因此也更具啟示性。
五、結論
《家園》是主人公的靈魂回歸之旅,在離開蓮花鎮之前,弗蘭克就試圖尋找自己靈魂的歸宿,他試圖用戰爭使自己逃離家鄉窒息的生活,但他遭受了戰爭更嚴重的創傷,生活處于無目的、無意義的狀態,他以為愛情可以使自己擺脫戰爭的創傷,但結果卻是使他失望的,他的拯救妹妹的旅程實際是在拯救自己,他回到了蓮花鎮,回到了生養自己的黑人社會中,他才最后找到自己的“家園”。
當代的關于后創傷時期壓力綜合征的治療方面的研究表明來自他人的支持和關心能夠幫助受害人的治愈,但是治愈最關鍵的部分是面對原始的創傷,再次感受傷痛。[12]小說的最后,弗蘭克和茜都正面面對了創傷,茜最后說“哥哥,我們回家”[13]也象征著弗蘭克終于完成了靈魂回歸之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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