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調的高三

安寧

剛讀高三那年，班里轉來一個叫木根的男生。人如其名，笨拙、木訥，一臉跟莊稼活情同手足，與大學卻毫不相干的“農民樣”。

那一年，總感覺同學之間突然變得有幾分微妙和冷漠，明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較著勁兒，臉上卻故意掛上一種無所謂的輕松。彼此的分數和名次像是國家機密，不想讓別人知道，卻費盡心機地想打聽到別人的。在這樣壓抑的氣氛里待的時間長了，我們便得了一種被老師們稱為“高考綜合征”的病：胸悶、頭暈、煩躁，莫名地想發火，想把某個人狠狠地教訓一頓。

日子在這樣無聲的廝殺中滑過，很快便到了高中時代的最后一個新年晚會。盡管電視廣播里處處彌漫著新年的氣息，文娛班長也多次鼓動大家為高中時代的最后一場晚會獻藝，但是在一切為高考讓路的信念面前，沒有幾個人肯真心實意地去準備什么節目。最后文娛委員急了，請來班主任，命令大家在晚會上必須每人出一個節目，否則便取消半天的假期。

晚會終于勉強搭起了舞臺，簡陋得很，沒有往昔花花綠綠的氣球和彩燈，節目單上除了文娛委員演的一個老掉牙的單口相聲，也都是清一色的獨唱。

直到主持人報出木根的名字時，大家才將好奇又新鮮的目光“唰”地一下轉到他的身上。

木根像一株秋天里的高粱，臉黑紅黑紅的，身材矮矮壯壯的。在大家的竊竊私語中，木根張了好幾次嘴，卻什么聲音也沒發出來。兩分鐘后，他終于“啊”地一下高聲吼了出來。起初，我們還很吃驚，想這家伙平日里不近影視，倒還會來一首讓全班同學都陌生的歌。

直到他快唱完了的時候，忽然有人嚷了一聲：“他唱的是張雨生的《我的未來不是夢》耶！”這么一提醒，我們才意識到他是把這首歌完完全全地唱跑調了，而且跑調的幅度可以創世界吉尼斯紀錄了！打個比方，就是把《好漢歌》唱成了《很愛很愛你》的調子，這樣滑稽的唱法真是讓全班同學大開眼界。有人已經開始在下面小聲笑開了，大多數同學則是低下頭，裝作揉眼或是彎腰撿什么東西。但是每個人都清楚：笑，馬上就要滾滾而出了。

獨唱終于結束了，掌聲雷鳴般地響起，震得人頭皮發麻，借著這掌聲的掩護，有人笑得不住地咳嗽。接下來，我們親愛的文娛委員搬出了她的單口相聲，只說了第一句，臺下的人就全都笑爆了，有人竟然笑得“撲通”一聲滑到了地上，眼淚也嘩嘩地流了出來。

可是，這樣的笑成了晚會的興奮劑，一下子將氣氛推向了高潮。而我們的木根，則坐在喧嘩教室的一角，紅著臉輕輕地問他的同桌：“我唱得……唱得還行吧？”這一問引來了大家異口同聲地回答：“木根，你唱得太棒啦！”

笑，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靈丹妙藥，有了它，所有的憂愁、嫉妒、不安便“嘩”地一下，消失得一干二凈。在這場因為木根而刻骨銘心的晚會過后，我們突然意識到的不是高考已經呼嘯著來到，而是我們即將面臨離別，那所有的猜疑、不快也該到煙消云散的時候了。精美的留言冊像遲到的小學生似的，在我們攜手共走的最后一段路上，氣喘吁吁地從他的手里傳到你的手里……

而我們的木根卻從沒有意識到，他給我們帶來的，除了笑聲，還有日漸濃厚的真情。他只是深深地記住了那句“你唱得太棒啦”，然后信心百倍地一舉拿下了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