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悔不當初的吸毒者

墨丁

“我是天下第一傻，吸毒傷身不說，產(chǎn)生幻覺后還差點斷送自己和父親的性命……我這是花錢買罪受啊！”一位吸毒者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為自己曾經(jīng)的行為懺悔。

截至2015年1月20日，全國登記在冊的吸毒人員為301.73萬人。按1：5的國際慣例估算，我國實有的吸毒人員已超過了1500萬人。好端端的人為何會去吸毒呢？

近期，本刊特約記者經(jīng)過多方走訪，試圖用案例解析那么多人前仆后繼的原因，以及毒品給吸毒者和家庭帶來的影響，希望能給人們一點啟示……

吸毒減肥，少婦送兒送命

浙江寧波的任倩倩從小愛美，一直保持著苗條的身材。她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可就在2012年4月8日兒子即將滿月的時候，丈夫出車禍罹難了，美好被瞬間打破。為讓孤兒寡母有個依靠，親戚便張羅著她的“再嫁”一事。可見面不到5分鐘，對方就借故離開了，親戚說：“可能是他不喜歡豐腴美。”任倩倩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因懷孕生子發(fā)福了，1.6米的她竟有75kg，完全沒有了過去的小鳥依人身材！任倩倩郁悶不已。

為了幸福，24歲的她開始喝減肥茶。豈料，喝后不停地拉肚子，還因脫水進了醫(yī)院。那就節(jié)食吧！沒堅持兩天，饑餓難忍，根本沒力氣抱兒子……一吃，體重又飆回去了。怎么辦呢？

2013年1月19日生日那天，她邀了幾個姐妹在家里開party。朋友帶來的一個女孩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叫李歡，近1.7米，體重卻只有40kg左右，苗條得像個“紙片人”。朋友說她以前體重跟任倩倩差不多，任倩倩更好奇了，便在散場時特意留她請教“秘籍”。李歡神秘兮兮地從隨身背包里拿出幾包奶茶送給任倩倩，還說她的身材便是奶茶所賜。

對于這種奶茶，任倩倩一無所知，只是很好奇。聞著奶茶的香味，她如獲至寶，當即沖飲。當晚，任倩倩感到輕飄飄的，一直興奮到第二天傍晚才想睡覺。第三天又喝了一杯這種奶茶，情況跟第一次相似，卻發(fā)現(xiàn)不太想吃飯了，而且吃飯的時候似乎還有些討厭食物，不覺得有饑餓感，還會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這可比刻意節(jié)食輕松多了！想想相親的屈辱、刻意節(jié)食的痛苦，任倩倩如獲至寶，對奶茶的減肥功效深信不疑，而且稍有煩惱，便會想起喝后飄飄然的感覺，便找李歡代購。

而此時，李歡手里的奶茶已經(jīng)變成了“奢侈品”。為了省錢，她找遍了超市，可是，買來的奶茶就是沒李歡的奶茶有味，也沒有輕飄飄的感覺，只得再去求李歡。

漸漸地，任倩倩淡忘了丈夫出車禍后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不到一年時間，賠償金和僅有的積蓄全部被李歡用光。母親只知道她在減肥，沒有深究，而她自己，只知道這種奶茶確實有減肥的功效，對于其中的奧秘卻全然不知。

2014年1月2日，李歡又來串門，給任倩倩帶來的卻是她從沒見過的五顏六色的藥丸，任倩倩吃了幾顆后，異常興奮，隨著電視里的音樂節(jié)奏開始瘋狂地搖頭，她感覺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李歡便湊過去跟她說：“我收錢答應給人介紹領(lǐng)養(yǎng)兒，卻一直沒找到，對方天天催我還錢，想借你兒子先穩(wěn)他幾天。你要借的話，這些藥丸都是你的。”“好！”瘋狂搖頭的任倩倩根本不想多啰嗦一句，而且也不知道李歡的陰謀……

兩天后，多日未見外孫的任母來到女兒家，發(fā)現(xiàn)電視開著，女兒卻躺在沙發(fā)上，身體冰冷，外孫也不知去向，趕緊報警。經(jīng)法醫(yī)尸檢，任倩倩死因系吸食搖頭丸后，瘋狂搖頭導致體溫過高，致使腦部蛋白質(zhì)被“煮熟”，凝固而死亡。任母傷心欲絕，對沒引導好女兒致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悔不當初……

幾天后，李歡在送任倩倩兒子去溫州火車站交易時落網(wǎng)。她說：“那奶茶主要成分是氯胺酮、MDMA，偽裝成超市里的奶茶，極易上癮，會破壞消化、免疫等功能，有的人吸了會厭食，減的不是肥，而是命。我沒錢，也知道毒品的危害，可要戒掉卻難如登天。一門心思想弄錢時，發(fā)現(xiàn)任倩倩想減肥，而且有錢，就趁機騙她上癮，然后高價賣給她，以販養(yǎng)吸。最后給她的是搖頭丸，吸后十分興奮，會不停地搖頭，體溫升高后會引發(fā)腦癱，嚴重的當場死亡，我自己是不吃的。”可憐的任倩倩生前卻不知道這些……

粉絲跟風，High光300萬

1992年6月出生的王斌是浙江云和縣城郊區(qū)人。7歲那年，王斌的父母離婚，父親迷上賭博，輸光積蓄，連王斌的學費都是爺爺奶奶出去借來的。看爺爺奶奶辛苦，懂事的王斌讀完初一便輟學去酒店打工。

16歲那年，王斌在杭州蕭山找工作時，因為沒錢，一天只能吃一頓，露宿公園，有一天竟然睡得連下雨都沒發(fā)覺……后來，王斌在寧波某游樂場找了份操作員的工作。

期間，王斌發(fā)現(xiàn)做游戲裝備、“代練”十分賺錢，便偷學技術(shù)。2011年，王斌辭職，在杭州開了一家游戲工作室。那時，他每天兩點一線，一心賺錢。不僅資助家里蓋了小洋房，還買了一輛40多萬的奧迪車，一年后，他的銀行卡上就有了300多萬元存款。此時，他才20歲。王斌喜歡麗水某網(wǎng)絡(luò)歌手的歌，是他的忠實粉絲，在社會上混的朋友承諾帶他去見偶像。

2012年7月的一天，朋友終于帶王斌在麗水某酒吧見到了偶像。可沒聊幾句，他們就開始“打K”了。王斌知道那是毒品，有些害怕，不敢觸碰。

“你這朋友真土，這么時髦的東西都不會玩。”偶像的話帶有幾分嘲諷，讓王斌十分不好意思。“沒事，我都玩一年多了，不是沒事嗎？這玩意還能助性。” 朋友在勸，偶像也在玩，應該是沒事，心情復雜的王斌為了不掃大家的興致，便吸了兩口。幾分鐘后，王斌感覺很興奮，也跟著音樂節(jié)奏high了起來。

之后，他們溜冰、搖頭……還叫來所謂的“模特”助興，王斌便不再猶豫了，輕飄飄的high勁十足。身體虛脫后，他們就叫外賣送來西洋參、燉品等補身子，體力稍稍恢復，又接著繼續(xù)……散場時已是第三天中午，他們先后“玩”了7種毒品。那一個月，王斌花費幾十萬元，多次在這家酒吧里“請吸”。

幾種毒品混在一起，王斌很快就上癮了，而且漸漸開始怕光、怕上街、怕跟陌生人交往，喜歡拉上窗簾，在黑乎乎的房間里上網(wǎng)玩游戲、賭博，困了就溜冰，一個星期只睡半個小時也不要緊，覺得只要把鼠標點住就開心，即使輸錢也無所謂，生活完全變樣。半年左右，他卡里的300多萬存款便在毒品、游戲和賭博中消耗殆盡。

家人發(fā)現(xiàn)后再三勸阻，還給他介紹一個漂亮賢惠的女友，希望能拉回他的心。王斌表面答應不碰毒，可稍有不順心，便又偷偷溜出去了……

2014年正月初四傍晚，王斌躲在老家四樓自己的房間里吸毒，興奮中覺得有人要害他，趕緊跳窗逃跑，下墜時本能的求生欲望使他抓住三樓的空調(diào)架……命總算揀回來了，氣憤的女友卻離開了。4月初，他再次吸毒被父親發(fā)現(xiàn)。父親一邊罵一邊拉著要送他去派出所。興奮中的王斌產(chǎn)生幻覺，覺得父親要害他，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小刀。幸虧父親眼疾手快，搶先拿走小刀。勸他戒毒，他卻不同意，無奈，家人只得“大義滅親”，舉報王斌吸毒。

朋友少了，愛情丟了，連家人都“背叛”自己，王斌覺得活著一點意思也沒有，便買來殺蟲劑和飲料，在路邊混在一起喝了下去。幾分鐘后，王斌的肚子疼痛難忍，開始呼救……

“死”過一次后，王斌發(fā)誓不再碰毒。可2014年10月15日，他經(jīng)不住毒友引誘，又“吸”上了。家人發(fā)現(xiàn)再次舉報。這次，王斌被當?shù)鼐綇娭聘綦x戒毒兩年。

記者見到王斌的時候，他精神狀態(tài)不錯，生理毒癮已經(jīng)脫離，幻覺也沒有了。說起敗在毒品上的300多萬元錢，王斌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他說發(fā)現(xiàn)朋友吸毒時沒有遠離他們，如果不是因為空虛去追星見偶像，被嘲諷時死要面子，也就不會染毒。“其實，我是天下第一傻，花錢買罪受，傷身不說，還差點斷送自己和父親的性命，我這是在造孽呀！”

癮君子百煉成禁毒大使

42歲的徐志英是浙江樂清市虹橋鎮(zhèn)人。初中畢業(yè)后辦加工廠，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剛20歲出頭就累積了百萬資產(chǎn)，還收獲了愛情。豪爽又有錢，一些癮君子同學都喜歡找他玩。在他們的一再引誘下，徐志英終于在1993年底染指海洛因，且很快就上了癮，短短幾年敗光百萬資產(chǎn)，還欠下近10萬元債務(wù)。

無可奈何的家人忍痛舉報，讓警察送他去清江戒毒所強制戒毒6個月。戒毒期滿后，女友林秀萍怕他復吸，為挽救男友，不顧家人反對，毅然嫁進徐家，試圖以情愛感化他。

1996年3月的一天，毒癮發(fā)作的徐志英又偷偷溜出家門，躲在毒友的房間里不管追來的母親和妻子如何呼喚，就是不肯回家。悲慟欲絕的母親拿起桌上的柴刀，生生地剁下了左手的4根手指頭……看著母親絕望的眼神，他流下了眼淚。可毒癮就像魔鬼纏身，一旦發(fā)作便身不由己。家人再次含淚舉報，徐志英二次“進宮”。

出來后，徐志英還是沒能斷絕“毒圈”。1999年的夏天，犯毒癮的徐志英又跑出去，已懷孕6個月的林秀萍邊追邊喊：“志英，你不為我想，也得為我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呀！”哪料，徐志英卻發(fā)瘋了般：“我什么都不要，求求你再讓我吸兩口……”追了兩公里后，林秀萍感到肚子一陣劇痛，便坐在地上。好心的路人扶她去了醫(yī)院，可孩子還是沒能保住……

2000年，徐志英因吸毒“三進宮”，被勞教兩年。隨著生理毒癮的漸漸去除，在民警的開導下，他的良知開始蘇醒。一個月后，妻子來探視，他開始關(guān)心家人的生活。林秀萍含淚告訴他，他被勞教后第二天，她被父母叫回家逼離婚，因她不同意被父母轟出家門，深夜帶著4歲的女兒在鄰村挨戶敲門借住。問了10多家都沒人收留，最后好心的余大媽收留了她們。徐志英聽得淚流滿面，無言以對。

幾個月后，林秀萍又去探望。徐志英見她走路不太對勁，一問才知道妻子前不久帶著女兒去溫州進貨，在車站背著80多斤的服裝追趕班車時摔倒，膝蓋骨碎裂。徐志英痛哭流涕地勸妻子離婚，林秀萍反說：“你本質(zhì)不壞，吸毒前脾氣還好，只是誤入歧途，我會等你出來，等你改邪歸正……”徐志英號啕大哭。

想起自己這些年造的孽，徐志英就感到揪心的痛，他瘋狂地勞動，用身體的勞累麻醉自己。最終，他收獲了刻骨銘心的感悟：“自由要用一生去珍惜。”

2002年初，徐志英重獲自由，希望找份工作扛起家庭擔子。可用人單位得知他有吸毒史，都找理由拒絕，找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有家工廠肯收留，可第二天廠里丟東西，全廠的人都懷疑他。徐志英覺得尊嚴受到踐踏，便離開了，可此后就再也沒人收留他了。

徐志英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想一死了之，好在妻子不離不棄……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他對林秀萍說：“我想辦廠，你幫我借點資金吧。”

浪子回頭金不換，林秀萍從他堅毅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厚著臉皮回娘家借錢。林家二老愛女心切，將兩萬元養(yǎng)老錢和小女兒的9萬嫁妝錢借給他們。可絕望的徐家人卻擔心徐志英騙錢復吸，專程趕去林家，希望親家收回借款。林秀萍苦苦哀求，徐志英也發(fā)誓，保證不再染毒，他的金屬工藝制品廠才得以開張。

為“監(jiān)控”徐志英，家人讓林秀萍關(guān)了服裝店，帶著女兒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上門給客戶裝門，她就抱著女兒一起去;他凌晨送貨去臺州，她也抱著女兒跟著去;他要吃夜宵，她上街買;他上廁所，她在廁所門口等……只求他一心一意做生意，遠離“毒圈”。

可僅過半年，徐志英就自毀規(guī)矩引“狼”入室。

2003年7月的一個清晨，徐志英在游樂園看到昔日“毒友”王建正弓著腰在掃地，虛弱的身軀仿佛不倚著把掃帚便會輕飄飄地倒下。王建說戒毒后找不到工作，只得干清潔工，500元的工資連飯都吃不飽。徐志英知道他本質(zhì)不壞，此刻他的茫然、無助、掙扎、渴望和自己一年前完全一樣，決定伸手幫他一把，便將他帶回廠里。

林秀萍發(fā)現(xiàn)后十分生氣。可一了解，發(fā)現(xiàn)王建已被家人拋棄，11歲的孩子正在上學，也挺可憐的，心又軟了，只好默認，可心卻整天懸著，幾乎是“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對王建每隔幾天就做一次尿檢。

徐志英安排王建跟自己同吃同住;夏天給他買T恤，冬天給他送棉衣;員工看不起王建，就找他們談心……可王建卻很不爭氣，一有誘惑便又吸上了。徐志英的心一次次被抽疼，看到曾經(jīng)的自己，不禁潸然淚下，知道這是一場持久戰(zhàn)，對王建傾注了更大的心血和精力：兩次送他進戒毒所，每次都替他交7400元戒毒費，每個月給他寄去上千元生活費;戒毒所規(guī)定非親屬不能探望，為讓他感受溫暖，徐志英不僅多次往返杭州、溫州和樂清之間，爭取到以幫教名義探望他，還去1000多公里外的青島做通王建弟弟的思想工作，并給王建弟弟1000元路費去探望他;2004年中秋節(jié)還保他出來團聚，得知他兒子在深圳讀書沒錢，立馬匯去5000元……

“這樣的好人，我就算鐵石心腸也要被感化了。”王建說這話時，眼睛開始濕潤。如今，他是徐志英廠里一名年薪10萬元的業(yè)務(wù)主管。

在王建身上，徐志英找到了幫助“毒友”的成就感，再遇到求助的癮君子，他悉數(shù)收留，至今已幫教89名，很多已經(jīng)脫毒，有些已一兩年沒碰毒品了;2006年領(lǐng)到脫毒證后，他掏錢制作了300多張禁毒展板，在人員密集場所開辟禁毒長廊，并應邀去學校、戒毒所、監(jiān)獄講述自身經(jīng)歷。從2008年開始，他每年花1萬多元訂閱100份禁毒報刊送到偏遠農(nóng)村……林秀萍粗粗一算，他花在禁毒公益上的錢遠遠超過了100萬元。

“剛戒毒出來的幾個月很關(guān)鍵，不少人在‘毒友接風時被慫恿幾句又復吸了。”2013年9月，徐志英意識到單靠“掏心”遠遠不夠，便開始謀劃投資2500萬的“浙江陽光工程”：將工廠打造成集幫教安置、生活醫(yī)療、心理干預等功能于一體的戒毒康復基地，實現(xiàn)出戒毒所與就業(yè)間的無縫對接。主體工程已在今年春節(jié)前夕封頂，現(xiàn)正忙著裝修。

“我吸毒上癮那會兒，良心都被狗吃了，心里想的只有白粉。如果地上有黃金和白粉，我肯定只揀白粉。到毒品的地獄走了一趟，我深知毒品的可怕。太多人像我一樣，因?qū)Χ酒返臒o知才讓毒魔附身，欲罷不能，把家庭拖進痛苦的深淵。”臨別時，徐志英緊緊握住記者的手，反復叮囑要大力宣傳毒品的危害性。（除李歡、徐志英、林秀萍外，其余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