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邊余話

倪文華

我們的祖先把宇宙間的物質歸納為五種形態，把事物分為五種屬性，這就是易經道出的宇宙五形五氣，即金木水火土。移之書法，書法亦有五體五氣，即篆隸真行草，五氣乃金石氣、書卷氣、廟堂氣、山野氣、禪宗氣。識五體近五氣，自能免俗矣。這是書法區別于其它藝術形式審美的自有的特質。

經常有朋友問我，如何欣賞一幅書法作品？為什么有的作品看上去不好，而書法家說好；有的看上去很好，書法家則不置可否？面對這樣的問題，我經常語塞。因為書法看似簡單，實則是集知識性、技術性和藝術性于一體的綜合體，書法審美是書法文化、審美立場、審美習慣綜合作用的問題。任何一個方面都不是三言兩語能道明白的。

我大學有一同學喜歡美學，經常要與我討論簡即美的命題。我說書法是最好的例子。黑與白、點與線，這是構成書法語言的元素，沒有哪一藝術門類有這么簡單。但書法的審美又是最難最豐富的，“書者，如也”的定義，賦予了書法審美無盡的想象空間。

“字簡須勁，令如太華孤峰；字繁須綿，令如重山疊翠”此為周公瑾論印語，書法亦然。觀王覺斯書法，字簡者濃墨重筆，如煙繞山嵐，渾潤華滋；字繁者，線條長綿，如春林疊翠。

書法有以形勝者，以質勝者，以勢勝者，以氣勝者，以韻勝者，以力勝者，以趣勝者，以怪勝者。筋骨血肉俱豐，形質氣韻俱佳方可入神。神不可虛言，無所寄托。

傳統書法審美幾乎都是從書氣、書意、書風、書象、形美等方面來考量。書氣乃指陰陽二氣在書法中的和諧統一；書意乃心與境相融時美的豐富表現的對立統一；書象乃書法之形象儀態，書氣書意在書象中統一；書風乃個人之面貌；形美通過書象美而存在。書氣書意是內美，書風書象形美是外美，內美外美統一并多樣才是大美。

我對書法的興趣，是由它作為數千年積淀所形成的生命形態與張力的感染，以及這些線形律動所喚起的對人性、人格的思考和感悟。工作的無奈選擇，使我不能成為一個純粹的藝術家，而我之心靈與藝相隨。我越來越喜歡這種白天忙碌于工作，晚上一個人靜靜地寫著我的書法，聆聽來自柔翰與素宣相擦而帶來的可以觸及心靈的聲音。“靜坐玄鑒”地書寫，實在是人生樂事，是問道自然的一種參禪、一種自覺自悟自在的人生境界的享用。在這種境界中，擯棄了自大，在豁達中培養自信，能從容于忙碌的工作，靜觀于諸事的紛繁變化。

“聲一無聽，物一無文，味一無果，物一不講”。聲音只有一種，就不會有動聽的音樂；事物的式樣只有一種，就不會有美麗的文采；食物的味道只有一種，就不能滿足人們的口腹之需；書法固守一式，將失去創新的活力。

學習書法，繞不開大名鼎鼎的王羲之。我對王羲之，感受最深的不是其坦腹東床的瀟灑，不是蘭亭雅集時的風流，而是其經濟意識和濟世思想。寫字換銀子王是第一人，寫字助人王還是第一人。學書法不只是學其字，當學其人。

形成自已的書法風格，是一個書法家畢生的追求。但不識清麗，難真懂雄強，不事嚴謹，難得豪放。只有讓所有的追求都處在相反相成的矛盾與張力之中，才能使這種追求顯出厚度與強度，顯示出豐富性和深刻性。現在我正處于風格形成階段，要往風格的深化階段邁步，注重強度、力度、厚度，避免簡單化、程式化。

我既心向往正大光明之體，又喜歡雄怪恣意之風。而高明者當是平中見奇、淵雅樸茂中寓奇崛昂藏之氣。

愛美憎丑，趨美避丑，是人之天性共性。然書法審美因審美立場、觀念、趣味、環境、風俗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又受書法沒有標準的認識的蒙蔽，難免導致美丑不分、美丑顛倒的亂象。實際上書法幾千年的積淀演變，已形成了成熟完備的審美標準，那就是以“二王”為代表的正大、清雅的帖學傳統和碑版石刻樸茂雄強的碑學風味，符合則美，不合則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