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暮雪

鄢福初

從屈原《九歌·湘君》中的“桂棹兮蘭怈，斵冰兮積雪”開始，遷客們一個接一個承繼著“騷”的傳統，不斷開掘和豐富著瀟湘八景之“江天暮雪”的意藴。亂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風，城市在詩歌中銷聲匿跡，只剩下面對的詩人和被面對的蒼茫冰雪世界，然而，在被大雪覆蓋和凈化了的山水后，在那些陰冷、愁苦的遷客心中總是蘊含著倔強的意志與新的生機。

在所有關于江天暮雪意象的詩歌中，柳宗元的《江雪》可能是最偉大的一篇。詩歌用簡潔的意象表現出整個大地被白雪覆蓋后的肅穆與寂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那種遺世而獨立的意境純粹而又幽遠，千山、萬徑之下，加一絕字、滅字，何其冷寂、無邊的荒寒！而浩瀚無邊的白雪天地之中，那一位獨自默默垂釣的老漁翁，不畏嚴寒，不怕孤寂，死一般的寂靜中，顯示的不是人生命的渺小與哀苦，相反，天荒、地老、江寬、雪大，挺立其中的乃是凜然的生命強力、兀然不屈的心靈境界。老邁的漁夫正是那個蒼茫江雪中笑傲天地的孤獨英雄！

因為柳宗元，因為這樣一首詩，我對“江天暮雪”的景象常常懷有一份向往，每到風雪封門的冬夜，屋內靜守，有溫火相伴，盤腿靠著火爐、煨一壺小酒的同時，我常常會默念起這首《江雪》，想起那個蒼茫江雪中笑傲天地的孤獨英雄，我就會覺得自己會完全從狂熱、喧囂里退守回來，身體和思維都變得特別的放松和沉靜，一暖一寒之間，舊年的得失也就格外清晰，頭腦也愈加清醒，并漸漸生發起莫可名狀的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