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
這是一個大坑。在這里待了多少年月,我已記不清了。坑外的世界似乎很美妙,但我已無印象了。不過至少坑外有陽光——每隔一段時間,坑壁上會有一片金黃的光暈,令人炫目的美好,如同天堂。每當嗅到這溫暖的氣息,我便知道又過了一天。坑壁早已被我畫滿了記號——除了那只魔鬼的地盤。
坑底陰暗而潮濕,長滿苔蘚,黏答答濕漉漉。偶爾會有小蟲從中爬出,一不留神踩到便會粘在腳底,黃綠色汁液將腳也染成黃綠色(浪費,這可是唯一的食物)。我想離開這里。
魔鬼踩著夸張的舞步,滑稽地扭肩扭腰扭胯,唱著夸張的詠嘆調“無上榮光,無上榮光,從地獄到人間,我路過天堂”,飄過我身邊,不忘用那張似哭似笑的臉對著我。像有無數個男人和無數個女人同時開口,聲音夸張而走形。
“我的朋友,可別忘了我啊!”
看起來是只有趣的魔鬼,事實也確實如此。但絕不好相處。它無數次聲稱要殺了我——比如剝皮,比如腰斬。但至今仍未動手,或許是不想一人孤獨地待著。而這也是我想離開這里的主要原因。任誰也不想和一個想殺了自己的人一起生活,何況是只魔鬼。我一直在鍛煉自己的肌肉,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爬出這個坑。
魔鬼只有一只腳,不,與其說是腳,不如說是蹄子。它只有一只羊蹄。它的背上長著三只短小畸形的肉翅,拼命拍打著,使它勉強能夠飄在空中,因此也飛不高。它從不落地。
“是啊是啊,除了出生和死亡,魔鬼是從不落地的,所以我從不休息。飛了好多年,我已經累了,但我還要累好多年。”魔鬼道。這是它的命運。它也想逃離它的命運。
…………
這一天,我向坑頂進發,魔鬼在身后拍著它的肉翅前來追殺。可它孱弱畸形的翅膀怎么能飛得高?空有尖牙利爪,卻留不下人來陪伴它,爪子中只能捏住孤獨。它不要孤獨,于是它落了地。它終究沒有逃離它的命運。
這一天魔鬼落了地,化為青煙;這一天我爬上坑頂,卻只得到了絕望。這哪是坑頂,又何來的坑頂!頂上只有巖石。這個“坑”便是一個世界,一個雞蛋一樣的世界。可我不是盤古,怎能逃到“坑”外?從來就沒有陽光,從來就只有幻覺……
我墜落,如同墜向深淵,我看見自己的血濺起,如同一朵花。
忽然驚醒。身下柔軟如同久違的床。似乎是一場夢?我躺在床上?我慢慢回想,坑底的一切歷歷在目,如同真實。可真是一場噩夢。所幸沒有“坑”,也沒有魔鬼。如此長久的年月,使我幾乎忘懷了一切,我得好好想想我是誰……
我緩緩睜開雙眼,期待地、欣喜地迎接美妙的早晨。經過這樣一場夢,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要聆聽那鳥語,嗅一嗅那花香。欣喜的目光中,我看見身下柔軟的苔蘚,畏光的小蟲在中間爬行,魔鬼正踩著夸張的舞步,扭肩扭腰扭胯,似哭似笑,三只肉翅拼命拍打。依舊是夸張的詠嘆調:“……我逃離,但永遠無法抵達……”
(指導教師:蔡瑞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