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人

郭芳

一

“G，快起床，你要遲到了哦！”媽媽的聲音像一陣朦朧的輕煙拂過耳際，又消散在空氣中。我翻了個身，繼續睡。

“G，怎么還賴著，快點快點，都六點半了！”我感覺到媽媽推了推我，頓時煩躁地將腦袋埋到被窩里，嘟囔了句：“煩死了，我要睡覺！”昨天打游戲到凌晨兩點多，已經累得要死了，當然是逮住時間多睡一會是一會。

似乎聽到媽媽嘆了口氣，于是世界又安靜了下來。

“G，你總算起來了，快刷牙洗臉，牙膏擠好了哦。”

“好的，謝謝媽媽。”

“咦，今天怎么這么有禮貌呢？”

“哦，媽媽難道希望我粗俗無禮嗎？”

“當然不是，這孩子！”然后是舒心的笑聲。

我皺皺眉，總覺得什么地方怪怪的，但是睡意不斷沖刷著我的腦袋，讓我無法正常思考。

半夢半醒間，我突然翻身坐起，登時渾身冷汗。

我是G，那么，剛才與媽媽說話的人——又是誰呢？

我翻身下床，幾乎是踉蹌地跑出去，拖鞋還有一只掉在半路，心如擂鼓一樣無法呼吸。如果剛才的聲音是G，那我是誰？我是誰？

我跑下樓，那張臉就在門口，穿著我的衣服，背著我的書包，用乖巧而甜美的笑容與我的母親話別。她拉開了我家的門，我的媽媽親昵地為她撣去衣上的灰塵。那個人！那張臉！

那分明，是我的臉！

我不由自主地捂住臉，仿佛有人把我的臉生生撕走一般，蹲下身高聲尖叫起來。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懼。樓梯上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我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媽媽視若無睹地從我身邊走過。

我撲上去，卻徒然握住一手空氣。我叫她媽媽，我聲嘶力竭呼喊她，她卻始終始終——仿佛根本沒有聽見一樣。

我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慌，我好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我摸得到那些無生命的東西，卻觸摸不到生命的氣息。我抱不到我的媽媽，再怎么用力，也只是一次次穿過空氣。

我聽見媽媽欣喜地跟爸爸說：“G今天真是乖得不得了，啊喲，這孩子總算是懂事了一點！”

爸爸接口道：“是啊，是啊。以前真是懶得要死，一天到晚窩在電腦前不肯動彈，說她兩句就發脾氣，今天竟然自己起床了，還這么有禮貌！”

“就是說嘛，以前啊，我真是擔心她以后在社會上怎么生活，有時候真是氣得要死，要是可以一直像今天這么乖巧，那可太好了。”

我的淚，不知何時忽然淌滿了面頰。我從來不知道，我以前這樣不好，讓媽媽操碎了心，讓爸爸那么失望。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家門。

天地之大，托身何處？

二

不知不覺間，我走到了學校門口。似乎正是下課的時候，可學校依然那么寂靜，尤其是高三，幾乎沒有人走動。

我走到了我們班，從窗戶邊呆呆地望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我驚覺“我”也是那么安靜地坐在那里，認真的樣子竟再也不能與我的臉重疊。

這么多的人，讓我有一種莫名的違和感。那千篇一律的動作，和恍如復制般的呆滯表情，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我往常竟然都沒有注意，我的同學，我的朋友，正趨向于相同，一樣拘謹的思維和冷漠畏縮的性格。

A和B從我身邊走過，我聽見B的聲音：“G啊，總算正常了呢！以前總跟神經病一樣，有稀奇古怪的想法。真是的！”

A接口道：“是哦，特立獨行，總是跟大家不一樣呢！”

我猛然轉身，咬唇喊道：“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個性，不是嗎？千篇一律有什么意思！我們有必要讀書讀到失去自我嗎？這根本就違背了讀書的初衷！”而她們依然自顧自走遠，留給我一個個冷漠的背影。

為什么？為什么大家都這樣厭煩我？有自己的個性不好嗎？非要每個人都如同流水線一樣千篇一律才行嗎？成長應該是學會隱藏傷人的棱角，而不是將自己磨成一塊隨處可見的鵝卵石。

我像影子一樣跟在“我”的后面，看著她皺起眉頭斥責那些下課走動影響到她的同學，看著她嚴格遵守老師的要求完成作業，看著她像機器一樣“生產”出完美的步驟。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提醒她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卻猛然想起她看不見我。

沒人看得見我！

“我”變得像蕓蕓眾生中的任意一人，一樣的禮貌溫柔，卻帶著虛偽與敷衍；拼命貶低自己抬高別人，內心卻在揚揚得意。我看見她瞳孔后閃爍的假善的光芒，讓“我”的臉丑陋不堪。

就這樣，我跟了她整整三天，卻不得不承認，真的，沒有任何人看得到我。又或者說，她就是“我”，“我”已融入了我生命中的點點滴滴。

一切就像一場大夢。

我甚至快要分不清我與“我”，孰真孰假。但我知道，我叫G，我或許懶惰且任性，可我直率，世界上只有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我，即使我現在不人不鬼。

“G啊，她最近……也太乖了，乖得我都發慌啊，就像別人家孩子一樣。你沒有發現哦，她現在說話的語氣啊，跟隔壁的H真是一模一樣呢！說的話都像得要命。上次我聽見H跟他媽說話，真是讓我嚇出一身冷汗，就跟G剛和我說的——一模一樣呢！”

“孩子們總在一起玩，難免像起來！”

“小孩又不是商品，一模一樣有什么意思啊？我生的孩子，自然要與眾不同了！”

我聽到媽媽和爸爸的話，不覺潸然淚下。

三

我抱膝正哭得傷心，一只手拍上我的肩。

我回頭，是一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我被嚇得坐在地上，又手腳并用地退后兩步。她就靜靜地蹲在這里，詭異地看著我。

靜默間，她突然笑了起來，望著我道：“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誰吧！”她慢慢走近我，倏然攀住我的肩，臉在我瞳孔中急劇放大。我急促地呼吸起來……

“我就是你呀，G。我——就是你！你實在是太有個性了，讓人忍不住想要抹殺掉呢！況且你懶惰的負面情緒日夜積累，終于喚醒了我。我——是你的克隆。不，是所有人的克隆。”

她的氣息在我的耳邊打轉，我顫抖起來。她的眉眼如浸了花蜜一樣甜美，眼神卻猙獰丑惡：“所以，你可以去死了！社會不需要個性，就讓我，代你活著吧！”

我低頭，鋒利的刀刃刺入我的小腹，血汩汩流出……

四

“啊——”

我大叫一聲猛然坐起。一抹額頭上的冷汗，果然是一場夢！

不知為何，心有余悸。夢境格外清晰，前后事件更是歷歷在目。我不禁深呼吸幾口氣，決定以后要好好孝敬父母。在那種時候，他們竟然能感覺到我的怪異，可見是真愛我，而我過去也太不乖了。

“G，你怎么了？”媽媽聽到響聲，扯嗓子問道。

“沒事！”有兩道聲音重疊起來。

我僵硬地扭頭，一個有著一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的人正從我身側坐起，她搭著我的肩，詭異地笑道：“G，你總有一天會變成我的……”

身影慢慢透明，我卻不寒而栗。

（指導教師：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