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十一”冷鏡頭：“淘寶村”寒夜

劉韻甜

11月11日，河北省邢臺市清河縣東高莊村西頭的快遞門店里，村民李金中像往常的每一天一樣早上8點就開門營業。他的活動板房鋪子里可以接郵政、宅急送、全峰快遞三種件。

一上午李金中都在和來串門的鄉親閑聊，直到下午一點半他才攬了今天的第一件貨。

而村西頭的幾家淘寶店鋪也是店門緊閉，只有煙囪里冒出的青煙裊裊。盡管這天凌晨，阿里巴巴雙十一購物狂歡節開場僅72秒鐘，其交易額就沖到了10億元，但“淘寶村”東高莊清冷的場面提示著這里與狂歡無關。

無奈的“雙十一”

11月10日，河北省清河縣的“淘寶腹地”——黃金莊、東高莊、楊二莊仍然沒有“雙十一”到來之前的忙亂景象。

東高莊的路邊到處是“淘寶網店”的刷墻廣告，用顯眼的藍色、白色字體提示著聯系方式，并附一張海報展示自家產品的款式。路邊的小店懸掛著“淘寶超市”“淘寶紙箱經銷”的招牌，顯示著村子與淘寶的密切關系……

在村口貼著“淘寶紙箱總經銷”字樣的小百貨店里，一位60來歲的大媽說，村里家家做淘寶，但做得好的都搬到濮院市場去了。

距離縣城8公里的濮院市場，聚集著來自附近淘寶村的淘寶大戶們。

11月11日一大早，來自楊二莊的苑大猛打開自己的鋪面尚奴嬌羊絨女裝店，之后電話就頻繁地打進來。然而，苑大猛處理的卻不是雙十一淘寶店的貨物問題，而是協商其合作供貨的線下店鋪貨物處理事宜。

一上午，苑大猛都不太上二樓的淘寶客服區去查看，因為他明白今年線上銷售不會太理想。他開始給業績尋找線下的出路。

與苑大猛的預測相吻合的是，直到11月11日下午一點整，苑大猛的淘寶店鋪才打出108張訂單。這與2014、2013年的情形相去甚遠。

截至11月11日晚上9點，苑大猛的淘寶店營業額達到100萬，訂單量2000多件。但這卻是4家店的銷售數額，2014年雙十一，苑大猛僅兩家店就達到了這一營業額。

苑大猛2010年開始觸網，是楊二莊最早做淘寶的，專營羊絨女裝。在剛剛過去的2014年，苑大猛的銷售額達到了1000多萬元，利潤也相當可觀。

靠淘寶發家的苑大猛今年“雙十一”卻打起了線下供貨和線上賣貨相結合的主意。

在苑大猛兩層樓的鋪面里，為雙十一準備了幾萬件貨。但并不只供應自家的淘寶店鋪，而是同時供應一千多家淘寶店及濮院市場位置較好的幾個門店。

“所以，參加‘雙11促銷活動，即使銷量上去了，獲得的利潤與付出的人力、勞力成本也不成正比。”對于這個網購狂歡節，苑大猛和他的同行們都感覺很尷尬。

如若不參加促銷，銷量少自然好評就少，這樣也會影響后續的銷售成績。再者消費者都在“雙十一”“雙十二”集中消費了，后面兩個多月時間訂單會極少。

全民淘寶量與利錯位

1800多口人、400余戶人家的清河縣東高莊村，集合著300多家淘寶網店，全村以網絡銷售羊絨制品聞名。

早在2007年，東高莊村的羊絨大戶們就開始“觸網”、開淘寶網店賣羊絨衫，2011年該村成為淘寶網認定的全國首批三個“淘寶村”之一。在2013年和2014年阿里巴巴集團正式舉辦的“淘寶村”評選中，東高莊也一直名列榜單。

村民宋雙慶回想剛開始干淘寶的那幾年，有種被好運氣砸到的幸福感：“特別好干，什么都不懂也賺錢。”

宋雙慶是從2008年開始學著做淘寶的。2008年年底，他去同村的好朋友家玩，發現好朋友在開淘寶店賣羊絨衫，這事兒立刻就把他吸引住了，回家之后就開始學著干。

說到當初開淘寶店的原因，宋雙慶給出的答案有點出人意料：“干凈。”他說，當時他的工作是在家里梳絨，那是一種羊毛深加工的工序，“一天干下來，不光累，還臟，真的是一身土、一身毛”。

對于村民來說，幾年前，在家開個淘寶店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不錯選擇。不占用多少勞力，一個人一臺電腦就可以做起來。不需要什么成本，有人要貨可以隨時去加工廠拿，本來清河縣的很多村子都有大大小小的羊絨衫加工廠。

當地人都說，“干淘寶的”這幾年真是賺錢了。

然而，在剛剛過去的2014年，清河的淘寶店主們開始有了一個共同的感覺：不好干了。

從2010年經營至今，苑大猛的淘寶店已經頗具規模。從當初他自己一個人的小打小鬧，變成了雇傭5個專職客服人員的網絡專賣店，主要銷售羊絨衫和紗線。盡管他的網店變得越來越正規，但他覺得，現在的錢越來越難賺。

他回憶說，2010年剛開始干的時候，往網上傳羊絨女裝的“寶貝圖”，同類的圖片一共只有七八頁。但是現在，搜索“羊絨女裝”的產品圖片僅顯示的就達到100頁，這還遠遠不是全部。

筆者在淘寶首頁搜索“羊絨女裝”，發現寶貝數量多達6.24萬件。

“競爭太厲害了。”苑大猛用一句話概括了淘寶生意難做的原因。為了節省開支，苑大猛將十幾人的客服團隊縮減成了5人。

覺得生意難做的不只是清河的羊絨淘寶店主，白溝新城賣男士箱包的邊志存也在為這事兒頭疼。

從去年八九月份開始，邊志存在淘寶上開的男包網店銷量明顯下降。2013年，每天發貨七八十個男包是很平常的，但是去年下半年，常常是每天才發三四十個，下降得很明顯。

而天貓店的銷量讓他眼紅。“一塊兒待過的朋友，人家開個天貓店，一天能賣400單！天貓的價兒也能上去，一樣的包，我賣150，他賣200多呢。”

在邊志存看來，開淘寶店就像是在“打群架”，存在著各種價格戰、外觀模仿和惡性競爭，做天貓就等于上了一個級別，能夠從很大程度上擺脫這些問題。

搬離淘寶村

在清水縣的8個淘寶村，都有這樣一個有趣的現象，村民們一旦做成規模，就會搬離淘寶村，去更好的平臺發展。

“羊絨制品淘寶網店一天會有上萬次瀏覽，旺季時一天銷售量可達到幾十萬元。”酷美嬌羊絨制品有限公司總經理劉玉國說。

“你很難想象吧，剛開始經營淘寶網店時，我們還在村里，那時只有三四個人和一臺電腦。”從2007年10月注冊淘寶網店開始，僅用了兩年時間，“酷美嬌”就從僅有一臺電腦的零售淘寶小店鋪，變成了目前淘寶網毛線類全國前三名的網店，還建成了具有全國影響力的實體店。

“現在村子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孵化場，只有剛開始經營淘寶網店或網店實力較弱的農戶才留在那里，規模稍大的網店一旦發展起來，就像我們這樣會搬到縣城附近的濮院市場。”劉玉國說。

他所說的濮院市場是清河縣羊絨制品加工、生產、銷售的集中地，近年來由于縣里電子商務的崛起，已經成為淘寶商戶的聚集地，那里有相對齊全的電子商務配套設施、場地和物流。

劉玉國始終認為從村里搬進濮院市場是公司發展最正確的選擇，苑大猛也有同樣的看法。“事實上發展到現在，村里已經滿負荷。隨著生意越做越大，農房分散的結構無法滿足倉儲的需求，傳統網店‘小而散的經營模式會制約電子商務的發展。就拿產品貨運來說吧，每天快遞公司都是定時定點到縣里市場取貨，村里的散戶就只能自己開車送來，發貨速度受到影響不說，無形中也提高了成本，要是遇到產品有問題需要退換處理，耗費的時間就會更長。”

苑大猛稱，淘寶網店想在村里繼續發展最大的難題還是招工，電子商務需要經營者和美工、廣告、文印、物流等專業技能人才，這些無法在村子里得到滿足。

劉玉國說，“專業人員在村里哪能招到？況且即便招到，村里的生活環境和條件也不足以留住這些人才。”

“濮院市場和村里不一樣，這里有充足的貨源和快遞公司，最重要的是這里能招到人。”劉玉國說，到濮院市場后自己的網店招工時，學歷要求提高到了大專和本科，本縣、鄰縣的年輕人都愿意來做，很多青年帶著技能返鄉。

事實上，劉玉國對濮院市場優勢的敘述，也正是很多東高莊網店散戶所期待得到的，他們拼命把網店規模做大。動力就是離開村子前往濮院市場獲得更好的發展。

微利迫使轉型

迫使苑大猛和邊志存改變的，從表面上看是淘寶網店激烈的競爭，實際上是以網店的簡單復制與規模的盲目擴張為標志的“淘寶村”模式走到了轉型升級的十字路口。

一直關注當地“淘寶村”發展的清河縣羊絨制品市場管委會副主任鄭春雨說，縱觀清河縣“淘寶村”近幾年的發展趨勢，是“2013年不如2012年，2014年不如2013年”，“店越來越多，利越來越薄”。

淘寶網店進入門檻極低，這使得一些以特色產業為支撐的村莊能夠迅速發展為家家戶戶開淘寶店的“淘寶村”。

然而，在經過短暫的爆發式增長后，很多“淘寶村”會進入一個平臺期，競爭激烈、成本增高、大打價格戰，這些都會使淘寶店的利潤隨之降低。

以羊絨制品為例，僅清河的淘寶網店數量就從2009年的1000家增長到2014年的1.5萬家，增長14倍。與此同時，國內其他地區的羊絨網店也急劇增加，最終造成淘寶電商平臺上羊絨制品供應的飽和以及競爭的激烈。

這直接推高了網店的銷售成本。

苑大猛說，目前淘寶的推廣費用急劇增高，網店要取得好的排位、能夠被人搜索到，必須依賴淘寶的“直通車”和首頁焦點圖輪播等工具，而這種推廣的費用極高，有時一天就要花費數千元乃至上萬元，一天的銷售額甚至不夠成本，“投入與回報不成正比”。至于價格戰、以次充好等問題更是常見。

經過長期觀察，鄭春雨說，目前羊絨領域的淘寶網店已不適合新手進入，其難度就像“在北京、石家莊的繁華路段開個新店一樣”。

鄭春雨認為，“淘寶村”模式給清河帶來了極大的發展，同時非常適合清河“有質量、無品牌”的羊絨產品的推廣和銷售。但是，在經過數年的發展后，淘寶店正在變得越來越難做，“也許，未來只有具備設計能力、有品牌、有特色的企業才能繼續做下去。清河的羊絨企業到了做出新嘗試的時候，而不是繼續整體這樣走下去。”

作為全國211個淘寶村中的一員，清河縣8個淘寶村的境遇并非孤例，其他淘寶村也都陷入了微利境地。

據淘寶網的數據，在全國的淘寶村里，面向網絡制造和銷售商品的店鋪約有7萬家。他們不需要在城市里租用商鋪，利用網絡就可以把商品銷往全國各地。網絡的便利讓“淘寶村”規模不斷擴大，數量不斷增加。但由于同類商品泛濫，價格競爭不斷加劇，從而導致利潤越來越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