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超群
家門前圍砌了一座庭院。
院中布構,不循規矩范式,但求簡樸疏淡;花木原無貴賤的,若有合我意者即從速移來植培,全賴即興隨意、景到隨機。如此,競落下了幾分天成的景致,適意心態自是妙不可言。當然,簡單的籌劃也是要的。譬如,院內墻根僻處,須得深翻土層,精心整平三兩畦地塊,宜于栽植薔薇、山茶、黃菊類草本花卉;而那寬裕顯闊之處,必依它喬木參天,虬枝拂地。最愛立身庭院之中,入目盡是曲曲折折、枝枝蔓蔓,心中已覺閑閑款款、從從容容。
春來,草色開始吐露淺黃,枝頭剛才抽出新綠,不經意問,已是百花爭艷,滿目芳菲。鳥是最愛湊熱鬧的物類,它們在丫問枝頭飛撲躍跳,百囀千啼,好似非要與滿園花木爭得春的“寵幸”才肯作罷。而那花葉婆娑里正微風輕拂、蝶飛蜂舞其問,早讓我“亂花漸欲迷人眼”了。最憐花問藤下,老黃母雞引領一群憨態幼小尋尋覓覓,覓覓尋尋,母雛們咯咯唧唧、唧唧咯咯親呢教習,盡顯祥和安逸的情態。
入夏,草木恰是榮發中的盛年,這一院的翠碧越發葳蕤茂密。壘筑墻壁,但求一方院落參差有致、渾然天成。哪曾料想,圍院外的深翠更如團團碧云直撲墻頭,涌來滾滾綠濤。它們戲問我:憑著這一堵圍墻疏隔得了內外我輩么?不待我回應,你瞧,墻根下那根紫藤早急切地攀過墻頭,纏附在墻外那株洋槐枝上,熱辣熾烈之態遠勝早春里“紅杏出墻”的羞怯。有蟬兒匿于葉背下絮聒不休,反襯出院落幾許幽靜;問或一陣熱浪又逼近,倒覺“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的沁爽徐徐拂過。
當那頂密葉繁枝的“樟冠”深處閃出了第一點火紅時,夏的腳步便漸漸遠去,而秋就伴著田野里穗穗籽粒的飄香和農家倉廩的殷實款款步入院中。很慶幸幾年前在院樓窗下植有一叢芭蕉。時入仲秋,蕉樹依舊舒卷余情、抽葉盈丈,夕陽下,我喜歡臨窗獨坐,閑看蕉樹舒張葉扇、搖柄弄影的風姿。有一次,腦中忽發奇想:史上第一個將蕉葉與雨珠相聯想的該是一位很了不得的詩人吧?不然,這“雨打芭蕉”的點滴幽情如何能演繹得那么多惆悵?
某一天,我突然發覺院落里變得空蕩起來。地上的落葉添了一層又一層,它們在冬的寒風中“沙沙”滾動,讓偌大的庭院顯出一片零亂與狼藉。這個夜晚,雪光透過窗簾悄然躡入我夢境,它輕輕喚我醒來。躺在被子里,與四壁一同沐著雪光,驚喜之下競想象著鵝毛雪花婀娜飄舞空中,闃寂入我院落的景狀,期盼那白雪寒浹肌膚、清浸肺腑的快感。
天明了,瓦檐下凝垂一排玲瓏的冰溜,且有水滴伴著冰珠紛紛墜地時,獨自站在院中,仰望高天,藍得幾無一絲纖云。庭院里那層厚厚葉毯上的積雪已在悄悄消融,雪水淌過的地方,竟泛出了幾點細微的綠色來。
我猛然覺悟:庭院,離春天已不遠了!
責任編輯:劉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