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君
高三那會兒,偶爾從堆得有半個人高的試卷習題冊中探出的腦袋,絕對是在問周圍的同學:“這位壯士,有余糧嗎?地主家斷糧啦!”緊接著拿著一本書掩護住腦袋,等待四面八方投擲過來的救濟糧。
老師、家長以及無數先輩告訴我們說,高三壓力大啊,大家都在玩命學啊。其實我對此并沒有多大感受,經常餓倒是真的。畢竟兩三天就刷題刷掉了一支筆的墨水,物理課代表也難以算出我們究竟做了多少功,需要補充多少化學能。學校比較照顧我們這些“老人”,每屆高三都能享受少爬幾層樓的待遇,可是前有綠樹亭亭如蓋,后有高樓籠罩晴空,高三所在的樓層根本無法沐浴日光,自然也吸收不了什么太陽能。
所以每當餓到咕嚕聲無法壓抑的時刻,我就會跟身邊的小伙伴飛速奔向樓下食堂“充電”。手抓餅、糖糕、糯米糍粑等都是難以言說的美味,而我作為班上公認的吃貨,通常要在別人只挑一兩樣墊墊肚子的時候,大手一揮,盡顯土豪霸氣:“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全都來一份!”久而久之,小伙伴也由最初的瞠目結舌逐漸變得見慣不怪。
當初還想過,如果高考語文作文題出高三記憶,我一定要把每日去食堂的事濃墨重彩地加上去。結果自然沒有這么簡單,2014年安徽的作文題,又榮登網絡投票評選出的“最坑爹作文”第一名的寶座。嗚呼哀哉。
話說回來,我其實一直覺得食堂有種撫慰人心的功效。在教室極盡逼仄壓抑的環境下待久了,心里產生的憋悶煩躁,等到去一趟食堂回來,走在路上,也就基本消散無余了。
這種感覺,那些披星而去戴月而歸的刷題狂魔大概是感受不到了。高三年級所在的樓層,一眼望過去,走廊里看不見半個人影。而從我身邊走過的,言笑晏晏互相打趣的,從言語中也能聽出都是高一、高二年級的學弟學妹,我和一起去買東西吃的小伙伴,看上去顯得格格不入,用老師的話說就是——不務正業。畢竟這是連上廁所的次數都應該無限縮減、接杯水也要捧著本單詞書看的高三。可這也是我們當中大多數人滿十八歲的一年,人生中應當最璀璨最明亮最熱情洋溢的一年。
我仰著頭看向班級所在的樓層,驀然想起兩年前的事來。
那時剛入學,對學校哪里都覺得好奇,當然最感興趣的還是食堂。門口賣奶茶的小店某天忽然兼賣起爆米花,生意火爆非常,我往往排著排著隊就要被后來的人群給擠出去。又一次被擠到人群外圍的時候,我發現身旁有個看著像高年級的學長,一直默默地等著,直到快到上課點,人都走光了,他才上前買爆米花。當時沒太注意,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只覺得耳熟沒有深想,后來再次聽人提起,才恍然發覺——他他他!他是高三連著多次考全市第一的大學霸!簡直讓人難以直視。
沉浸在大學霸于百忙之中也會撥冗來買爆米花的事情中很多天,我才發現,其實他每天的大課間都會趴在走廊的窗框上,手里握著一杯開水,他的目光卻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不知在想什么。他身邊沒有任何人,整個走廊是寂靜的,只有他手中杯子里的熱氣升騰冒出,只有樹枝搖曳樹影婆娑,只有時間在不停歇地走。
那時年少無知,難以形容心中的感受,現在想來,如果在作文里寫,大概只能用“人是宇宙洪荒中渺小的一點,每個人都在努力發出自己的光亮,你在不斷向前的途中,如果累了,也請停下來欣賞一會兒路邊的風景”來形容。
我是感性得一塌糊涂,容易被各種小事感動的人,腦海中滿滿都是——“只有這樣的人生贏家才有資格征伐星辰大海吧”。自那以后,的確發奮學習了很久,成果也十分顯著,多門單科第一,總分班級第一。然而好景不長,我同樣也是個毫無定性的人,于是沒幾天又很快“原形畢露”了。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就這樣反反復復到了高三,我很難像以前一樣慢悠悠地從校門走到教學樓,打量桂樹上九月花究竟開了幾盞。走到半路就會被身后的同學拉著胳膊往樓上跑:“快快快聽力馬上就要播了!”
老師也說要把我們扔進題海,等到來年五月快高考了再撈出來。
同學們都逆來順受地被壓在數理化三座大山之下,我偶爾掙扎著喘息的時候,就會時常回想起大學霸和只有他一個人的走廊,然后告訴自己別那么累,不能那么累。
同桌瞥我一眼:“親,能別給你又想去食堂買吃的找理由了嗎?”
我默然,手下筆如疾風,又寫完了一張生物試卷,總算到了晚自習前一小時的吃飯時間。外賣小哥早早在學校大門翹首以盼,我倆執手相看淚眼—一一手交錢一手交飯。
回去時,教室里混合著各種食物的香氣。記得那時,但凡繞著教室走一圈,從第一組蹭到最后一組,一口奶黃包,一口皮蛋瘦肉粥,還有那位壯士你的雞塊留我一個,如此下來基本就能吃個七八成飽。
最夸張的是,每逢此時,班上幾個身強力壯的男生就搬兩箱奶茶上來,在講臺上吆喝:“誰的‘青蛙撞奶,誰的‘蜂蜜柚子茶,誰的‘絲襪奶茶……速速上來拿!”晚自習時,飲料瓶都回收到一個男生桌前堆起,引來晚自習老師一通圍觀。
后來看很多人寫高中回憶,不約而同都提到了這一段,大概可以算作是班級里最心照不宣的默契了吧。
如今想來,高三最后那一段,其實也只能用“時光匆匆”來形容。我們學習生活了三年的老校區即將拆遷,因而畢業典禮是在不甚熟悉的新校區舉行的。所有無措,所有沮喪,所有興奮,所有彷徨,都結束在畢業典禮國歌的最后一個音符里。
班主任摘了眼鏡,手輕輕擦過眼角,又若無其事地戴上,對我們笑了笑:“看你們一個個這么喜歡吃,我請你們去這里的食堂吃一頓吧,估計你們之中很多人以后也不會再回來了。”
于是眼前又是一花,去食堂的路上幾次踉蹌,惹得周圍人大多破涕為笑。
抱著總之是最后一頓的想法,大家也不顧及什么形象了,搶菜搶得不亦樂乎,班主任也不幸卷入這場大戰。
旁邊桌的同學隔岸觀火,拿起手機拍下了這一幕,傳進了班級群。
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容,仿佛這樣就能表現得一點都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