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
50年前的一天深夜,我已從睡夢中醒來,發現我的父親和母親還沒有睡,兩人嘀嘀咕咕的,話題是一只鬧鐘。我側耳細聽,果然聽到“嘀嗒嘀嗒”有節奏的響聲,在夜深人靜時,是那么清脆那么悅耳……
第二天,我果然看見家里多了一只嶄新的鬧鐘,圓圓的面孔,上面頂著兩個光滑锃亮的鈴,中間還有一只小錘。定好時間,當分針和時針走到這個鐘點,小錘就猛擊分列兩邊的響鈴。仿佛一個小小的拳擊手,左右開弓地打,“丁零零”的響聲就像爆竹似地驟然響起來,又像一群發脾氣的小孩子突然一起吵鬧起來,哦,我明白了,原來鬧鐘的名字就是從這里出來的。當時,細心的我發現,鬧鐘上有一只老母雞,身邊圍著一群小雞。隨著“嘀嗒嘀嗒”的秒針節拍,老母雞的頭不停地點著,沒完沒了地尋食,無休無止地勞作,就像一個永不知疲倦、不到終點不回頭的馬拉松運動員!雞媽媽,為了自己的孩子真的不容易!
人類,何嘗不是如此?!每一個人的父母,為了自己子女,在時間長河里搏風擊浪,用自己身體作舟,用自己心血作槳,千方百計地把孩子送到人生理想的彼岸……
我的父親母親是窮苦人出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田人把太陽的升落作為時間標桿,太陽到頭頂了,哦,中午了,該回家吃飯了。種田人,不能錯過季節,在田里勞動,時間可以忽略不計,田里的活兒不干完,是不放手休息的,于是就有了“披星戴月”,就有了“起早帶晚”,就有了“通宵達旦”,從來不用“加班加點”。鐘點?哪來的鐘表來計時喲!最原始的辦法:“一炷香的時間”、“一袋煙的工夫”……我家真的很窮,怎么會買回來一只鬧鐘呢?聽母親說,父親在廠里補發了16元工資,他花了13.6元買了只鬧鐘,是為了我上學。沒多久,父親說,這筆錢是工人鬧的“經濟風”,廠里又要求退回去。錢,買了鬧鐘,總不能把鬧鐘退回去吧?全家只好勒緊褲帶子,省吃儉用把16元錢還了。鬧鐘,就這樣在我家扎下了根。
當時,我考進了城里上初中,從家里到學校有十幾里遠,每天步行,不管刮風下雨。走路,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人長了腳,就是走路的。問題是,時間不好掌握。早了,學校沒開門;晚了,上學又遲到。別看我父母大字不識一個,用我母親的話說“我不識字,但我識事”,他們注意到大生副廠每天凌晨4點半準時拉響笛聲,像給那些早起勞作的人們吹響了“集結號”。
有一天,父母起早去數里之外的新港鎮買東西,急忙之中喊我起床上學。我迷迷糊糊地問,汽笛響了?早響了!聽父母一說,我一骨碌爬起來,背起書包就跑。那時到城里上學我們村里只有我一人,走過兩三里才會有同伴。沒有公路,走的全是灌溉渠。天色灰暗,東方也沒有一絲亮色,路上沒有一個行人。我走啊走啊,離城越來越近,天色依然如故,沒有一點天亮的樣子,莫不是父母聽錯了,汽笛根本沒響?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出來了,就一走到底!走到城南段家填,仍然沒看到一個人影。這時,段家埧街頭一家缸爿店的店主開門,從屋子透出的燈光,他給貼缸爿的爐子生火,爐子差不多和我齊肩。我走近問時間,他看見我背著一個大書包,知道我是一個中學生,驚訝地說,你上學怎么這么早啊?我說我家里沒有鐘頭,起來早了。太早了呀!才3點鐘呢。我告訴他,我家窮,連一個鐘頭也買不起,害得我起這么大的早。他說,你父母這么艱難,還供你和你弟弟讀書,已相當不容易了,這樣的父母很了不起!我還想埋怨父母讓我起得早了,一聽他的話,連忙咽進肚子里。
自從家里有了鬧鐘,我再也沒有起過這樣的冤枉早!
鬧鐘,成了我們全家人的寶貝,父親更是愛護有加。心靈手巧的父親仿照座鐘的樣子,用木材碎料給鬧鐘做了一座童話堡壘式的房子。上方呈三角形,用刀刻成三個寶葫蘆嵌在其上,相當精致。門,也刻上花紋,是可以開啟的,方便給鬧鐘上發條。透過玻璃門,一目了然地看見鬧鐘上的那只母雞一直樂此不疲地啄食,喂養它的小雞們。坐落在這個父親手工制作的房子里鬧鐘一塵不染,鬧鐘鬧起來了,沒有了當初的急躁,仿佛是一陣陣打擊樂,變得更加悅耳動聽……
鬧鐘,陪伴了我整個青少年時光。
在“嘀嗒嘀嗒”的鐘秒聲中,我從一個懵懵懂懂的少年走進了青年時代。
一只并不平凡的鬧鐘,見證了我平凡的人生,見證了我平平常常的成長。
如今,我的父母早已離開了我們。但,時間老人卻一直在我身邊……
——向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嘀嗒”聲致敬!
責任編輯:劉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