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
是的,對于甜食,我向來沒有抵抗力。一如我第一次見到金淺。
就是那個午后,溫暖的陽光斜斜地照著老街,安靜的安昌小鎮,行人三三兩兩。剛入古鎮,我又徑直跑去看陳大師扯白糖。因為我要買最新鮮的扯白糖。
這位年過八旬的老人總是那么精神矍鑠。我剛立定,陳大師正端出一團熬好的黃色糖漿,捏成了粗大的糖條,掛到木頭釘子上。兩邊用力一扯,再回攏著交叉,再一扯,拉長了又交叉,套到釘子上,再拉。如此循環往復,糖條上下翻飛,沒多久便像被扯出韌勁來,慢慢變白,然后透出光澤。一直要到糖條被拉得晶瑩剔透,呈現均勻的條紋了,才可以趁著溫熱,均勻地剪成小塊。熱的時候,糖塊是黏黏的,待到完全涼透了,便是松脆的。可是不管哪一種,含在嘴里,都是甜而不膩,清淡而有鮮味。每次我都愛趁著這種新鮮,一顆接一顆地將糖塊丟進嘴里,甜絲絲的感覺,連綿不斷,好吃到想哭。
我熟練地擠到攤位中間,大聲地說:“大師,我還是買十包。”
“我要二十包”,身邊的男生跟著說。
他就是金淺。我轉過頭,看到他好看的側面,睫毛好長。男生的睫毛怎么可以那么長?他雙手端著相機,長鏡頭分明是紅圈白頭,好專業。太帥了,我向來追求自由,最愛的就是背個鏡頭走天下,勾畫自己眼里的世界。
“你一個男生,怎么買那么多扯白糖?”我隨意地問,“還好是冬天,不然容易化。”
“難得來一次,多帶點回去。”男生有些靦腆。
“你也喜歡吃這個啊,我幫你拿吧,你拿著相機還拍照呢!”
“沒關系,我可以放包里。”
“我又不像是壞人!”我自己都奇怪,才剛一見面,怎么就對他說那么多話,連同學都驚訝于我的主動,“你是不是拍了陳大師的照片,可不可以讓我看看?都過中午了,你吃飯沒,我請你吃飯,就那邊,河邊小桌子,最有味道了。”
金淺后來說,他遇到過主動的女孩,但還真沒遇到過那么主動的女孩。
“如果我不那么主動,你一個北方大男孩,到哪里還能遇到我這樣甜甜的江南女子呢?”
“那就算是緣分啦,”金淺說,“后來在河邊小桌子上吃飯,現在想起來還是那么美好。看著你眉飛色舞地介紹著安昌的風土人情,比畫著老街里各式的商鋪:打鐵店、箍桶店、彈花店、錫店……微紅的臉頰透著光彩,那么神采飛揚。在微醺的醉意里,我看到水光在酒碗里蕩漾,陽光碎碎地灑過廊檐,閃爍在你的眉眼上,似乎飄過夢的氣息,和著扯白糖甜甜的味道,我竟有種莫名的感動。”
是啊,我也很感動。時光流轉那么多年,我和金淺各踞南北,沒有再見過面,但卻一直保持著聯系,像老朋友一樣熟捻,無話不說、無事不談。他愛攝影,我愛文字,我還經常幫他寫文配詩。他給我寄各種新作,而我只為他寄大包的扯白糖。
我還是會經常跑去看陳大師扯白糖,這么多年,他依然神采奕奕。據說扯白糖已經列入柯橋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陳大師就是代表性傳承人。他13歲開始跟著父親扯白糖,這一扯就是70多年。這位耄耋之年的“明星大師”還用自己的肖像注冊了商標,成為古鎮旅游的一張金名片。陳大師現在也收了徒弟,他說要把這門手藝保護起來、傳承下去。
這些年我四處走訪,也見過其他地方的扯白糖,但卻始終沒有安昌的味道:小巷依稀飄來的淡淡酒香,是冬日暖陽里散開的絲絲甜味,像烏篷劃過……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