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花

張樹民

有一年夏天不知怎么起了種花的心思，央求母親在菜園子里給我辟出一小塊地。好說歹說，母親最終依了我，拔掉了一畦瑩瑩菜。我笑著對母親說，以后我不吃瑩瑩菜好啦。母親瞪了我一眼說，我看你撈面條也不用吃了，光拈點花吃吃就成了。

花種是從我的一個同學那里要來的。同學的母親是一位鄉村教師，業余時間喜歡種花，星期天我去同學家玩時發現他家的那個庭院，小則小矣，種的花卻不少。有會爬藤的鳶蘿、牽牛花，帶刺的月季、雞冠花、紫菊、彩雀、劍蘭、芍藥，還有許多叫不出名的花，姹紫嫣紅，分外妖嬈。這些花在園中排列有序，整齊得如同計量過，鵝黃、嫩綠、桃紅、褐橘……羅列分明，絕無摻雜，紫菊花間插在埂上，清晰地把小小的花圃不規則地分成好幾部分，像荷蘭名貴的花園，這簡直是園藝大師的杰作！而園中甬路兩邊花團錦簇，輕輕走過去，花香滿徑，令人心動神漾。

我掘回來的是幾株美人蕉。插在泥土里，不久就長出了闊大的葉子，開出了火焰似的花朵，像盛裝的美人。可惜很快就侵占了半個菜園子。母親皺著眉頭，很是發愁。這回輪到她來央求我，可不可以拔掉一些美人蕉，好保住她的瑩瑩菜。我舍不得那些美麗妖嬈的花朵，但想到可口的瑩瑩菜，口福之欲還是戰勝了審美情趣。古人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嗚呼，我乃一個徹頭徹尾的俗人也。

佛教里說美人蕉是由佛祖腳趾流出的血變成的。那么大型的花朵，在炎熱的夏日，觸目地盛開著，大紅、明黃，艷麗到極致。我常疑心村莊里如何有這樣熱烈的花朵，一簇簇，一團團，火苗一般，它們是想要點燃鄉村少年一顆懵懂的心么？

陌上花開。村子里的花，其實還有很多。譬如晚飯花，太陽花，向日葵。它們長在田間地頭，小河堤上，和祖宗的墳地上。它們也是夏天的花。我尤其喜歡晚飯花，這種花有白色、粉色、黃色、紅色、紫色等等五六種之多，還有幾種顏色合在一起的復色，顏色多而繁艷，簡直可以說是五彩繽紛。顧名思義，晚飯花該是傍晚時候開的花。天將擦黑的時候，在地里勞作的主婦們看到田邊的晚飯花張開了小喇叭，再抬頭望一眼西邊，日頭已經落山了，紅彤彤的一片，晚霞燒得正火呢，就趕緊收拾一下手里的農具往家趕，得回去做飯了。從這個意義上說，晚飯花的小喇叭叫的不是睡懶覺的小孩子，它是在催家庭主婦們呢，在小孩子們的眼里，它們更像是部隊里吹起的開飯號哦，晚飯花開了，離開飯的時間也就不遠了。

至于七月的荷塘，荷花也開了，粉紅、雪白的一片，很是蔚然壯觀。有時候一個人在村子里走著，看見一個雨水積起來的池子，栽著幾株疏荷。也許春天時那里還是一片旱地。那去年結的蓮藕，埋在淤泥里，遇水則生發出來。這粉紅女郎啊，似乎為了兌現和誰的盟約，如今亭亭地站在水中央。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