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籃

李燕輝

有一天，母親忽然對我說：“去你姨媽家吃頓飯吧。你姨媽叨念你了。”母親看到我戴著的老花眼鏡掛在鼻尖上，抱著一本書使勁地瞅著，就覺得我的模樣好笑起來。

姨媽家在鄉下，離縣城有五十華里的路程，小時候我常到姨媽家附近打豬草，天熱得蛤蟆都不想叫了，姨媽正彎腰在田里插秧，頭發散亂地貼在她的額門上，看到塊頭比我還大的扁簍掛在胸前，一挺一挺像個瘦弱的小孕婦，就大笑著從田里的深泥里拔出腳，朝岸上奔來。

那時的我很小，但懶性很大。娘要我打豬草，我總是躲在田坎下睡懶覺，覺得實在交不了差，就跑姨媽家，姨媽會幫我打好豬草，然后送我到回家的半路上，遠遠看著我的小身子隱沒在夕陽暉映的蒼茫暮色里。

有次放學回家，從姨媽家路過，姨媽翻箱倒柜也沒找出一點好吃的給我，瞧了瞧屋后的一片竹林，姨媽就挖了幾只筍子，又砍了兩根竹子給我，一根小的做魚竿，那是給我玩的，一根粗的做竹篙掠衣服，那是給媽媽用的。

姨媽家的竹子長得極其茂盛，綠茵誘人，小風從南邊吹來，竹尾向北邊稍傾，彎下細腰，竹葉在地上輕拂，沙沙地響著。也很密集，似一堵綠墻，幾只綠色的青蛙在竹林里跳來跳去，螞蚱也爬來爬去，蚯蚓也扭來扭去，一股濕濕的氣息在中間氤氳。

中午時分就到了姨媽家，忽然發現姨媽又矮了不少，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有些紅潤。幾只老山羊在她家的屋門前悠閑地散步，不時咩咩地叫，遠處山影，近處荷塘，無不都披上一層薄薄的金黃色，姨媽用手遮著眼簾，粗大的關節像大樹下的根，更像屋后的竹節。

那時，姨媽請篾匠給我編了只小籃子，手提的那種，姨媽說小竹籃啥時都用得上，給妹妹也織了一個。

小竹籃精美，小巧，是我很喜歡的那種，可是小手提卻有點歪，我拎著小竹籃左顧右盼，東張西望，就想著和妹妹交換。她的小竹籃是完美的。

我把小竹籃扔給了妹妹，望著她淚水盈滿的眼睛，奪回了她的完美的小竹籃。

后來，我發現，妹妹的小竹籃的小手提也是歪的。這讓我感到十分驚訝。

現在的我常拎一個尼龍袋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勢力的小眼睛盯著菜販反復地嘮叨菜價，把菜販們猥瑣的目光，心安理得地裝進去，拎著回到我那遠離地面的高樓房子里，麻木地烹煮。

姨媽家的竹子對我來，是一個完美的扣結，我躺在這個扣結上，蛙鳴吟誦，夜風移動，夢中有月光亮亮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