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龍華
蟬深藏不露。但到特定的時期,蟬非叫囂不可,“知了知了”。難怪,知了莊嚴(yán)的稱謂是“蟬”——音韻學(xué)上,同音相通。一參禪,還有什么不能頓悟——知道了,可以了,小菜一碟!
20世紀(jì)法國著名昆蟲學(xué)家法布爾在觀察了蟬的一生后,深沉而由衷地總結(jié):“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個月陽光下的享樂,這就是蟬的生活。我們不應(yīng)討厭它那喧囂的歌聲,因為它掘土四年,現(xiàn)在才能穿起漂亮的衣服,長起可與飛鳥匹敵的翅膀,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中。什么樣的鈸聲能響亮到足以歌頌它那得來不易的剎那歡娛呢?”
身世奇崛,蟬不簡單。極端的,據(jù)說,有一種生活在北美洲的“十七齡蟬”,一生十七年只為不過一月的交歡而甘心埋沒!物種延續(xù),有時,真的可歌可泣。
蟬是陽光的,我甚至認(rèn)為蟬有些輕狂。它叫得那么熱烈,那么無節(jié)制,犯得著嗎?但蟬就是如此,雄赳赳氣昂昂賽歌。直奔主題的求偶聲,儼然宣誓著生命與使命。
想念蟬,那是因為想念鄉(xiāng)村,相念童年。恰似四處轉(zhuǎn)悠的浪子,面對挽不回的韶光,免不了唏噓,矯情。
六月底,蟬被“夏至”的熱情喚醒。不約而同,蛻變羽化。那過程真神奇,成語“金蟬脫殼”描繪的就是這變化。我們有經(jīng)驗,踩踏得結(jié)結(jié)實實、光光溜溜的林間小路邊,準(zhǔn)有蟬蟄伏。某日,往往在早晨或黃昏時分,地面“撲”的一聲,拇指粗細的地洞中就鉆出了一只“蟲蟬”,憨態(tài)可掬,色厲內(nèi)荏。它舞動鋸齒前足,急急爬向樹干,趁著朦朧夜色或朝暉,完成完全擔(dān)當(dāng)?shù)闷鸱鸾桃饬x上的一次“涅槃”。脫殼的蟬,有了透明的翼衣,有了油亮的肌體,更有了一股高歌猛進的激情。聽著空中詠嘆調(diào),詩人們借題發(fā)揮,托物言志,賦予蟬難能可貴的清奇格調(diào)、清高品性。
“居高聲自遠,非是借秋風(fēng)”,是蟬語,還是詩人托辭?“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是蟬代言,還是詩人自慰?
最詩意,也最解蟬意的還是李商隱。萬千隱痛,借景語作情語:“五更疏欲斷,一樹碧無情。”義山真是知了的知音。“獨飲天邊風(fēng)露”的蟬們,從此不再寂寞。
我們用蛛絲作網(wǎng),捕蟬。蟬被絲網(wǎng)黏住,有時驚叫,有時啞口,有時干脆撒一泡尿(這倒是回歸本性)。捉到蟬,玩夠了,或放,或喂雞鴨,純粹率性(在蟬則是聽天由命)。
蟬的歌唱,何嘗不是蟬的宣言。聲嘶力竭的背后是危機四伏,也是無怨無悔。一生韜光,一朝煥發(fā),你說,蟬不如此豈不辜負!我在柳枝繁茂的夏日,離了鋼筋水泥澆鑄的都市森林,去尋蟬,去聽蟬,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惹鄉(xiāng)愁”。蟬在高處鳴,知了而懶得回答。
責(zé)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