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美麗神話

摘 要：趙無極的抽象畫，是戰后歐洲畫壇探險熱潮高漲，多元繪畫群雄并起、應運而生的產物。它吸收了東方藝術的精神內核和西方藝術的表達技巧，將儒家的詩意、靈感，禪宗的意境、氣韻，道家純粹的精神內省和靈魂超脫與西方繪畫強調自由和表達、注重色彩與力量的理念融匯貫通。父精母血，東西融合；詩意盎然，氣象萬千。這是趙無極畫作永恒的藝術魅力和美學價值。

關鍵詞：抽象；瑰麗；靈逸；大膽；自由

“夢中人，熟悉的臉孔，你是我守候的溫柔。就算淚水淹沒天地，我不會放手。每一刻孤獨的承受，只因我曾許下承諾。你我之間熟悉的感動，愛就要蘇醒。萬世滄桑，唯有愛是永遠的神話……”

人生于世，不過百年。區區百年，可曾領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芥子須彌，一花一沙。墮入塵網，會否頓悟，睜眼閉眼，便是太虛與凡間。當耳邊飄來《美麗的神話》這曲讓人無限憧憬的情歌，禁不住遐思陷入紅塵泥沼，冥頑地追問：天外面有沒有神仙，眾神仙住沒住蓬萊，蓬萊閣是不是仙境，仙境里會不會悠哉游哉。牛郎織女，嫦娥奔月，如是銷魂一曲，為何能成就醉心一片。讀到華裔法籍畫家趙無極先生的抽象畫，沉醉期間，不知今夕何夕，天上與人間。始知在畫里，有我心中，那美麗的神話……

《百合花》《巴黎詩集》《海景》《處處聞啼鳥》《賽馬》，是趙無極1950年到1952年的作品。遠赴巴黎之后，趙無極開始了一條嶄新的藝術探索之路。他主張“遵規守矩不是創作”。到巴黎的隨后幾年，他周游歐美等國，深受克利倡導的“藝術不是為再現可見事物，而是要變不可見為可見”的思想影響，開始從具象油畫到抽象油畫的摸索實踐。這期間的作品，屬于嘗試階段，介乎印象主義到抽象主義之間。畫面可見畢加索的素描之風、塞尚的幾何圖像、印象派的筆觸，并在畫中融入了甲骨文、鐘鼎文等象形字符。畫面比一般油畫作品，多了古拙意味。他擺脫了具象畫風，分解主觀外表，使客觀形體以簡單形式出現。但這期間的作品，東西融合略顯生搬硬套，只是形式和膚淺的結合。繼1958年作品《云》之后，趙無極作畫不再注標題，僅注明創作日期，意圖不因題目干擾觀者賞畫。上世紀60年代到70年代，他的作品多以黑、褐等暗色為基調，筆觸激烈，充滿力度，畫面極富運動感。作品中的象形符號逐漸消失，畫面進一步擺脫描寫性和情節性，被自由筆觸和韻味豐滿的各種顏色所代替，真實表達情感和精神，抽象畫風日趨成熟?！?1·12·70》，讀畫如入蒼山林莽間，但見山中云霧蒸騰，嵐氣翻卷，吟風弄月，不禁感嘆宇宙無涯，人生有限。“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笔篱g紛擾、紅塵煩亂、身陷情網、困坐愁城，總是人生常態。到山水之間，去尋找永恒和寧靜，尋找世間的答案。人是如此渺小，抵擋不住世事變遷、人情興衰，唯有山水，海涵包容、屹立安穩，讓人心安、心定。讀畫，就是讀我們自己；讀品畫人，繹動的心。

上世紀70年代中期以后，趙無極繪畫進入新的階段：油畫技法愈加純熟，色彩一躍變得艷麗、鮮亮，注重對空間和光線的營造，蘊含大自然要素，更具有風景意味，氛圍更加平靜。作品注入了較多的溫情與靈逸，激情與對立則逐漸淡化到云霧和水潤中?！?7·8·84》，是加拿大安大略省的大熊湖嗎；還是在海邊寧靜的冬夜，抬頭仰望天上的星空。畫面飽含著水晶般凜冽的寒氣，迎頭撲面。寧靜，療傷，鎮痛。所有的燥氣，墜落進畫面大片的藍色海洋里；融解到寶石藍、鈷藍、湖水藍等藍色天堂中。畫幅中央懸浮的白色，如銀河、似波浪。水浪湍急，氣勢磅礴，蘊釀的力量讓人難以置信。趙無極在駕馭這期間的繪畫作品時，無論用色還是下筆，均敏銳、大膽、堅定、自信。進入到上世紀90年代，趙無極的繪畫更是爐火純青，更顯物象影響，進一步體現中國哲學所特有的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將東方心性滲透到西方油畫中。筆下的功夫，心手合一，恣意放縱，穩定控制住了色彩、空間、光感和力量。他把對自然的傾慕，上升為繪畫語言，疊韻出充滿生機和律動的神話故事，充滿無限想象，讓人生發審美聯想，從中品味自我心畫。這是以東方哲學為底色的抽象繪畫，是東西藝術在靈魂上的交融。《25·10·90》，讀此畫，如讀太極八卦圖，是什么樣的力量，在交互撕扯和掙扎。世界永恒循環往返于，虛與實、靜與動、無為與有為。畫面的藍色和白色，即是生命中的順境與困扼，交織錯落，無休無止?！?5·2·93》，如少女時代的陳年舊夢。畫面氣質，安靜、高貴。黃、粉、藍、紫、黑五色交織成青澀的回憶，記錄下“索寞紅芳又一年，老郎空解惜春殘。”

趙無極，1921年生于北平一書香世家，家境殷實，父親是一富有銀行家。幼年期，父親經常給趙無極講解繪畫作品的美學和技巧，及如何鑒別作品偽劣；叔父則自歐洲帶回仿制印象派名畫的明信片；6歲學習書法，促進手腕靈活，視點開放。第一手家學熏陶，使畫家具有開闊的視野，并打下衷情繪畫的童子功，造就了其與西方本土畫家不同的基礎。14歲考入杭州藝專，師承林風眠、吳大羽、潘天壽等名師。在校期間，敢于挑戰權威，反對國畫教學一味臨摹古畫傳統，險些被潘天壽開除學藉。他認為明、清以后的繪畫技法因循守舊、固步自封；對林風眠敢于創新、追求藝術自由境界的精神十分向往。畢業后在杭州藝專任教6年，1948年，趙無極攜妻赴法留學。置身巴黎如回家，趙無極不入海外華人小圈子，直接住進法國藝術家集聚的蒙巴納斯，結交眾多藝壇“主流人物”，直接從“文化邊緣”步入“藝術核心”，為他攀登藝術高峰積累資源和人脈。趙無極在法國，學習并吸收了畢加索的素描和結構，馬蒂斯的顏色，米羅的開放觀念，塞尚對風景畫處理上的不拘形式和色彩自由變調之風等，逐漸思考并尋找自我，開始具象油畫創作。戰后50年代的西方畫壇，各種藝術流派風起云涌，強調藝術創作主觀性；歐洲抽象繪畫和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繪畫群雄并起；畫壇重新復蘇的探險熱潮高漲；同時對東方神秘文化神往并模仿。這些大時代背景，因應了畫家自身鋒芒才華和自由個性。趙無極從畫家克利，色彩間雜線條與符號的抽象畫里，直接得到啟示，一躍步入抽象畫。期間，畫風經歷三次飄移。同時，他借鑒、吸收東方元素，青銅器上的銘文、甲骨文，成為他的創作素材；從中國古老的書法、瓷器、繪畫等藝術中尋找靈感；推重北宋范寬和米芾畫作，認為米芾最珍貴之處，是用另一種眼光看世間。

在抽象畫的漫長實踐中，趙無極逐漸從東方元素中汲取靈感，過渡到作品融入并滲透著東方哲學、思想和美學，提升了作品境界。畫家也由西方抽象藝術，到從哲學和美學高度回歸東方經典，具有了中國從五代到北宋的大家氣度，并以更高的藝術修養和遠見卓識承接唐宋以來的繪畫傳統。繪畫技法上，趙無極以色彩和空間為切入點，組織自己的繪畫語言；善用油色，創造出近乎米芾山水畫，煙雨蒼茫的水潤效果；精通光的營造，點亮畫面，突顯作品的力量和精氣神。此外，他用筆方式，得益于自小練毛筆字，手指、手腕自由靈活，迥異于西方人的一個姿勢握筆。他在畫中營造自由的空間關系，視點是像中國畫的移動多視點，不采用西畫的定點透視。這樣作畫，可以有效表現虛空、寧靜、和諧的氛圍，和氤氳、水潤的氣韻和意境。進入創作成熟期后，趙無極把底蘊豐厚的中國哲學思想表現得更加淋漓盡致，作品蘊含天、地、水、火等大自然要素，氣氛漸趨平靜。晚年之后，他在傳達自然生機盎然之余，又入化境，作品追求言外之旨、象外之意，有了天人合一、虛靜無我的意味。中國精神的種子，經西方藝術的灌溉，積年實踐，終成大家。趙無極的抽象畫，是戰后歐洲畫壇探險熱潮高漲、多元繪畫群雄并起，應運而生的產物。它吸收了東方藝術的精神內核和西方藝術的表達技巧。將儒家的詩意、靈感，禪宗的意境、氣韻，道家純粹的精神內省和靈魂超脫與西方繪畫強調自由和表達，注重色彩與力量融匯貫通。父精母血，東西融合；詩意盎然，氣象萬千。這是趙無極畫作永恒的藝術魅力和美學價值。

作品濃烈的色彩，任性揮灑的筆觸，恢宏的力量，可以想見畫家內心深處，翻滾著沸騰的感情。畫家靈魂的原生態，雄渾純烈。繪畫給趙無極帶來快樂，作畫就像寫日記。他經歷了精神世界的大不幸。青少年時代逃避日寇追捕，是他一生揮之不去的夢魘。青梅竹馬的第一任妻子謝景蘭，才華超眾，是他心中的“繆斯女神”，和他生活16年后，愛上了巴黎才子，離他而去。第二任妻子，是香港藝人陳美琴，美貌非凡，被香港藝人顧媚言為“世上第一美人”，在和他神仙眷屬生活多年后，精神分裂，自殺身亡。第三任妻子，是小他26歲的法國女人。趙無極曾說這段婚姻并不快樂，愛情已經離他遠去。晚年時趙無極被妻子“綁架”，唯一的兒子趙嘉陵，為了探視父親，最后不得不把繼母告上法庭。趙無極的遺產糾紛還將在他去世后，困擾他的在天之靈。兩任前妻，一個冰雪聰明，絕世芳華；一個艷若桃李，絕代佳人。才女移情別戀，離他而去；美女罹患重癥，自盡身亡。趙無極，經歷過兩位才華與美貌達到巔峰的女人，卻飽嘗生離死別之痛。登高必跌重，想來畫家心中，早已淚雨滂沱，江河慘淡。如果不是沉浸于繪畫中，精神恐怕早就垮掉。生命中一路經歷的不幸，必然把情感宣泄到作品中，影響并改變著畫風。抽象畫中的色彩和線條，就是他心靈的電波。他曾經自嘲，“人不容易，當丈夫也不容易。”一個男人，哪能任憑感情隨性泛濫；身為畫家，卻可以盡情宣泄到畫里。畫中繁雜和綿密的線條，錯綜和交織的色彩，展示的是畫家深厚的繪畫功底，同時鏤刻出畫家的心事。情感世界，一片五彩斑斕。

也許是回到了太初，也許是邁向了未來，誰知道呢？我們原本生活在混沌的世界。如果說心底有悲痛，那么一浪高過一浪席卷而來的痛，如何訴說？那堆積如山的痛，怎能用語言，去描述疊加的層次？如果說心底有惆悵，那么這惆悵，又如何用語言，去一路追蹤它的痕跡？歲月流逝，且聽風吟。唯有作畫，賞畫，用筆下細膩又宏大的色彩，去緩解心中永遠的痛。畫中，注入了所有情感；畫中，兩心相隨，自在飛；畫中，有我心中，那美麗的神話……

作者簡介：

王彧濃，河北省書法家協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北京三希堂藝術院高級書法師，河北省當代書畫院美術師，河北省國學文化教育協會首屆理事。